均势力敌的战争需要长久的拉锯,不平等的战争往往能在瞬息之间解决。
自从马格诺修泰德加大对阿库提亚王国的军备投入以后,国库日渐耗空的阿库提亚已处于正被战争拖垮的边缘。而马格诺修泰德作为主战方最大的损失,也不过就是“魔力”而已。
花楹实在好奇,这个魔导士之国为何总是能如此及时地供给魔力,是魔力采集还是魔力储藏?究竟是什么样的装置给了马格诺修泰德征伐四方的底气?甚至……公然将魔法道具售卖给大圣母、奴隶商人之流?
来到阿库提亚北境交战点的第一天,花楹就思考了很多问题。马格诺修泰德的古怪程度远超她的想象,而阿拉丁此时正在那里修行,她实在担心阿拉丁的Magi身份会暴露。
“大人,那群怪物,又攻来了……”
堡垒内,有一位将士心有余悸地过来向花楹汇报了这件事。花楹故作严肃地点点头。虽然她很不喜欢这种毕恭毕敬的场合,可此刻戴着辛德利亚的徽章,她总得保持一名“使者”该有的威严。不能让本次的支援看起来像是辛德利亚谄媚巴结阿库提亚……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下士恭敬地让在一侧。出门时,堡垒内的守卫也有不少人向花楹行礼致意。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因为七海联盟所派的人过少而产生质疑。
——因为这位大人已向他们证明了她的实力。
下士回想着就在不久前发生的事:花楹大人使用着他看得眼花缭乱的强大魔法,一人把那数只黑色怪物击溃了,期间阿库提亚的军士们数次想要支援,但却被大人一句“你们会妨碍我战斗”而拦在了后方。
也有自觉颜面受损的本国军人强行冲上前去支援了,不过因为人数不多,组成的军阵没了往日的气势,许多人在怪物的冲击下乱了阵脚,若不是花楹大人及时出手相助,恐怕他们会不明不白地命丧在怪物的利爪下。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开始看起来很是高傲的使者终于叹了口气,低下头细声朝他们解释了:“我让你们后退不是因为看不起你们,而是我会在全力战斗的同时因为你们的存在而分心,这些怪物我都想消灭,你们我都想救下来,既要为剑又要为盾实在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我绝对没有鄙视你们的意思。
我希望你们作为军人的生命能奉献给与之相配的对手,而不是这种不平等的人造物。所以,如果你们能保护好自己的生命,愿意为了我这点担忧而退守后方,我会非常感激你们。何况,一旦知道身后有你们作为我的后盾力量,知道我从守护你们转变成了你们守护我,我将心怀热血,更加全力以赴——进攻就是我最好的报答!”
……
战场上。
这一回敌势汹汹,怪物相比起上次要来得迅猛,消灭掉一只以后,又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生,再次投入到战斗里。
于是,花楹不得不加大了对外界鲁夫的吸收。
这群怪物有魔力供给,她也有,就看谁先耗死谁。
几轮输出下来,花楹累得在半空中气喘吁吁,她的感知还没有彻底恢复,每一次向外界的鲁夫发出请求,头就会疼一次。这比搬砖还要耗费体力,她现在饥肠辘辘,却又不得不继续战斗。
可恶。
感受到远方那如影随形的注视,花楹知道敌方一定在通过远程透视魔法在观察着这一边的情况。
于是,花楹又使用大魔法歼灭了几只再生的怪物,故意嘲讽道:“太弱了。”
她的嘲讽并没有迎来敌方更激烈的攻势,但那些怪物依旧在再生,不过再生的迹象有所减弱。
此时的花楹尚有余力,因此便使用了数种大魔法继续剿灭了它们。不过这一波对抗下来,她感觉到心腑传来了阵阵绞痛。
吸了吸鼻血,花楹坐等怪物们下一次再生。
又打了好几轮,花楹觉得脑袋嗡嗡的,眼冒金星,视线也有些受阻。
这一次,怪物们并没有再生的迹象。残阳如血,战场上风尘阵阵,却是迎来了一次难得的平静。暗中打量的那道目光也彻底消失。
也就是说,敌人撤退了。
后方传来一阵响彻天际的欢呼,花楹落地坐在了带着腥气的沙地上。战场已然得到安宁,可她心中的战场却还没有结束。血脉偾张,心如擂鼓狂鸣,她的大脑被奏击着一种诡怪的音符,她觉得此刻的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她好像……在多年前,也历经过相似的情形。
身后有人在呼唤她,不过却是在喊着“花楹大人”,听到这样的叫唤,她懒得回头。太困了,她想睡一觉,醒来以后一定要好好填饱自己的肚子才行。
花楹迷迷糊糊垂头想着,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胸前在发亮。
昏迷前的一刻,花楹总算想起来了,发亮的那玩意是传送符。
……
在我们尚为孩童的时候,我看见灯塔于卷烟的奔浪中不熄,那时的我们正被卷入一场开端。
在我们推开传奇的门扉时,我看见缥缈的雪山,我看见浮动的流光,我看见远古的圣坛……
我看见成群的飞鸟,在我们的幻想上空展翅翱翔。
时间何等珍贵。
那时的我们何等年轻。
……
夜色中轻扬的微风如一声温柔的叹息,花楹醒来时,耳畔仍存风的絮语。睁开眼,则是一派深沉的暗夜,以及……一个金光闪闪的毛毯。
准确地说,这不是毛毯,她好像坐在了某种野兽的背脊上。花楹下意识扒拉了几下这个手感逼真的兽皮,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痛呼,打断了她的注意。
“我说你啊,下手轻一点,等我们到了辛德利亚在阿库提亚设立的分会,你想怎么动手都行。不过现在还是别跟我怄气。要是我保持不了平衡,我们俩都得掉下去。”
咦,是辛巴德的声音。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啰嗦。
花楹看了看脚下模糊的地貌,再看了看半兽化形态的辛巴德,脑子像是被塞入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但好像又不影响她思考:“你怎么变金了?”
“这是「克罗塞尔」的魔装。”
“噢,难怪你能驮着我。”
辛巴德这个魔装,像是传说中的人马,但更像化成人形的金毛狮子。花楹摸着黄黑斑斓的毛皮,手感真不错……她扒拉着,眼尖地发现了隐藏在旺盛毛发中的、搭在前肩的两只猫爪。
她蹬直两腿往前探了探。克罗塞尔形态的辛巴德戴着银质的披甲项链和臂铠手镯,上边统一镶嵌着黑曜石,集战斗和观赏一体。而他裸露的手臂和胸腹也长着金黄的绒毛,线条分明的肌肉与之搭配,形成了一种野性的健气。
不过……花楹的注意点并不是这个。
“你有四只手诶?”一对人形的手,一对兽形的爪,再加上那马似的四只蹄子,辛巴德的这个魔装比桀派还要有趣。
“等、等一下!不要随便碰那里,很危险的!这个爪子很锋利,万一伤到你了怎么办!”
“你是指这个长长的指甲吗?没事,只是长着吓人而已,还是很软乎的。”花楹摸着粉红的肉垫,爱不释手。
她刚刚认真考据过了,辛巴德这一对兽爪是从后颈里长出来的,因为辛巴德的头发太多了,具体怎么长的她也不太清楚,不过可以把这个不会动的兽爪当成围脖。
“可是……”辛巴德实在被摸得不知该说什么,“我能感觉得到啊……”
哪有人一直捏着别人的手掌不放的,还到处乱摸,即使兽化了也不能这么……挑逗人家啊。
却不想,他听到她居然这么开口:“要不,你试着收起来?我在书上看到过,猫科动物是可以把利爪收起来的,你试一试?”
“……”辛巴德忍无可忍:“你清醒一点,我不是动物,也不是猫!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试试嘛。”
“不可能做到的!”
“你就试试嘛。”
“……试过了,真的做不到。”
辛巴德的心情实在复杂。平常他都是把肩上搭的这一对爪子当摆设用的,根本没想过使用它。能用来干什么?卖萌吗?
听着花楹失望的嘘声,他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他回头看向了花楹,忍不住问:“你就没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他回头,花楹睁大了眼,重点却不是他想要的:“你是辛巴德?你怎么变年轻了?”
辛巴德被扎得一噎:“……魔装效果。”
花楹端详了许久,笃定道:“果然,还是桀派最好看。”
辛巴德:……别说了,魔神们都听得到。
他能感觉到被间接侮辱的魔神们传来不满的嗡嗡抗议。
辛巴德看花楹依然在认真揉捏着他的肉爪,明明此行的重点不应放在这种奇怪的话题上。
她睁眼时的第一句不应该是“辛巴德?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他要说的台词不应该是“啊,为了来见你,我强烈的思念驱使我不远万里从海川的另一头赶赴过来了……”吗?!
“你喜欢软绵绵的东西?”辛巴德问。
“唔……”花楹茫然地想了想:“不知道!”
……嘴上说着不知道,可手里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
辛巴德咳了一声:“其实我还有一个魔装形态,可以生出很多条柔软的大尾巴……”
“有多少条?”
“七条。你抱着当床睡都没问题。”辛巴德放轻了声音:“你要是想,待会回去我们可以……”
“你说的这个魔装是华利弗吧?”花楹出声道。她注视着辛巴德转过来的小脸,年轻的辛巴德真的好像一只男狐狸精。
“嗯,没错,你从书上知道的?”辛巴德愣了愣,并不打算放弃刚刚的念头,因此决定循循善诱,不达目的不放弃。
“不清楚,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这说明你已经将我的冒险谭记在脑子里了。不过,你难道不觉得华利弗……”
她打断道:“得了,你多大的能耐啊,还想我能背下你的夸张事迹……”
许是刚清醒不久,一扯着嘴角笑便让人有种眩晕感,花楹的额头不由抵在辛巴德的脊骨上:
“不过,我的确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可能是因为睡着时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吧。”
辛巴德被背后温热的鼻息激得猫毛炸起。她的两只手握着他肩前的两只爪,双腿微晃,就好像是在央求他背着的小姑娘……
不,他们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光。
她哪有这样任性撒娇的时刻?辛巴德想着,追忆着,回忆令他对这句诘问变得不太确定……是有的,只不过她所采用的方式和她一样独特。
以前在村子里替人赶车时,她忙活得累了也不会说一声,真的累得受不了,反而会闷不吭声地把他的肩当成枕头……商会刚建立不久那会儿也是,如果他夜半之时才回到商会,就会被深夜仍在工作的她堵在门口,并被关在小黑屋里处理余下的工作。
还有她做错事时反而不听他教诲、与他呛声,还有偷偷溜到萨桑以后才和他报备,还有决定自个儿去修行、连他的挽留都留不住的时候……
他思索的轨迹让记忆深处的碎片重新汇集,涓滴推展成一幅如新也如故的画卷。
花楹闭眼听着耳畔不息的风,月华的光辉打在她的眼膜上。她又睁开了眼,比月亮还要耀眼的黄金飞狮正载着她—— 这个情景就像童话一样:孩童有一天的畅想成真,有个小小神明悄悄打开卧室的窗,惊喜出现在自己眼前,并邀请自己一起去窗外的世界,去飞往夜色中那未知的国度。
风是凉的,绒毛是暖的,她握着的爪心触感很绵软,也很真实。
就好像她正抱着一轮太阳,乘着月色飞行。
……也是一个童话。
“辛巴德,阿库提亚的战争停止了吗?”
“嗯,马格诺修泰德停战了,我很惊讶你与他们的战斗就持续了一天,当然,你也辛苦了。也许就是这一天极限力量的比拼让马格诺修泰德胆怯了吧。我已经把结盟函书递给了国王陛下,就等着他是否会兑现诺言了。”
花楹似乎并不关心战争背后隐含的政治意义,她继续执拗地发问:
“辛巴德,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是通过你身上的传送符过来的。传送符之所以无法被主动使用,正是因为它的使用权在我手上。不过,因为它是被我迫不及待投入使用的半成品,传送功能还不够完善,所以这大概会是我们唯一一次见面。”他垂下眼帘,“要好好珍惜今晚啊,或者……尽快回到我的身边吧。”
“辛巴德,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我不是说了吗,去辛德利亚驻阿库提亚的分会,我带你过去好好休息,毕竟边境的条件不比中心市区。不过,我们商会不管设在哪国,条件都会是一等一的好,正好让你补补身体。你这几日也受苦了。哎,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让你参与战争。”
她每问一句,辛巴德总能给她好长一段话,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不累吗?她耐心地听着,但说句实话,她没有听进脑中。因为有棉花堵在脑子里,把辛巴德的话隔在了脑外,脑中只剩她自己不似思考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