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杳便知他此番前来不同于先前,既为他开心,又生出些许的忐忑,忙道:“你要借甚么?”湛若水笑道:“朝阳匕。·k+u!a.i·k·a.n!x!s¢w?.¨c,o·m¢”
云未杳变色道:“你要去天狼,借外敌复仇?”
湛若水道:“妹妹此言,当真是错看我了!”
云未杳道:“朝阳匕是天狼王子哈术之物,你何以突然借用?”
湛若水道:“我确实要去天狼,却不是妹妹想的那样。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妹妹知道得越少越好。等回来,我跟你细说原尾。”
云未杳看看湛若水,蓦地笑了,便道:“你要去多久?”
湛若水迟疑道:“少不得,也须得半年光景。”
云未杳的头慢慢垂下去,轻声道:“去那许久。”
湛若水便知云未杳舍不得他,他又何忍分别,叹道:“我早些回来。”
云未杳强笑道:“出门在外,归期怎是轻易能定的?”湛若水无话可说,却见云未杳从枕下摸出了朝阳匕,道:“此去天狼,山远路长,时局又是如此,你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湛若水看云未杳虽万般不舍,却兀自强忍伤心,反还殷殷叮咛,心中是又感动又愧疚,只怔怔地立着,“不走”二字差点便脱口而出。云未杳看湛若水陡然沉默,只道是将要远行的缘故,道:“你放心去,我等你回来。”
湛若水叹口气,复又拥过云未杳,涩着嗓音道:“自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妹妹为我做事,好几次还危及性命,我却没能为妹妹做点什么。唯一一次,还因着心软,差点给你惹了大麻烦。我很想为妹妹做些事,只为妹妹好,却不添麻烦的。”
云未杳偎在湛若水怀中浅浅笑着,柔声道:“你如今不正为我做着么?”湛若水又怔了怔,云未杳笑道:“他们只道你是为了复私仇,只于我来看,你是在拼咱俩的前程。”
闻言,湛若水鼻中一酸,却甚么也没有说,深深看了云未杳半晌,只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中。云未杳便觉颈中有湿热之意,强笑打趣道:“你不是说过,今生打定主意,就要拖累我么?”
湛若水本自感伤着,听得云未杳此语竟自又笑了,忍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很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当初的笑言,妹妹还记得。”
云未杳道:“我常忘记许多事,却又记着许多事。想来能记下的,都是要紧事。”湛若水便笑了,云未杳又道:“湛郎所谋,皆是大事,一切须得从长计议,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你不必挂心我,我自会照顾好自己。”
湛若水道:“所谋私事,哪是甚么大事?只是妹妹的话我记下了,尽管放心便是。”
云未杳点点头,蓦地笑道:“你既去了天狼,所谋便不是私事,只怕是国事了。”
湛若水惊道:“妹妹何出此言?”
云未杳叹道:“你向前与我说过弘相爷的绸缪,也说过这许多年来,三贵立身的根基是天狼。自是天狼和睦,中原便不安稳,天狼乱,中原才不会乱。湛郎此去天狼,只怕是要动弘相爷的根基。”
湛若水越听越心惊,他与云未杳所说有限,未料只凭着朝阳匕,她便猜出他的意图,便略有些尴尬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
云未杳叹道:“你话虽如此,心中必恼我道破了天机。我原不过是猜测,既然果真是此事,湛郎须得记下一言:若连我都能想到,弘相爷必也想得到,又岂能容你毁他长城?是以这一路上必定凶多吉少,务必时时要小心谨慎才是!”
湛若水却所想不同,只道:“弘逢龙原不是我生死的敌人,如今我还是要与他为敌,妹妹可会恼我?”
云未杳便知他所指是为弘少均,一时竟默然无语了。湛若水见她突然便没了声响,心下惊慌,忙道:“妹妹不必担心,我必不会牵连无辜!”
云未杳暗叹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虽做如是想,却道:“那年我与孟飞去天狼,一路遇见无数难民,鬻儿卖女者不绝于途,饿殍又何可计数?我着意打听,多是受三贵所害,便不是弘相爷、华棣或许凤卿,也是他们的亲朋门人所为。如今江南之乱,本就早有征兆,无奈居上位者视而不见,竟是以天下人性命饱一己之私欲。你动的是弘相与三贵的根基,换的却是天下的太平,我又如何会恼你怪你?”
湛若水未料云未杳有此一语,直是又惊又喜,直是抱紧她道:“妹妹当真是我的知己!以妹妹的见识,不输天下须眉男子!”
云未杳又道:“你的事,且放手去做,不必以我为念。我自会做好我份内之事!若我做不好……”湛若水早是大喜过望,竟未留意到云未杳迟疑之语。她到底没有将最后一句说出口,只在心中道:若我做不好,我自领我的报应。
两人半晌无语,只默默互相看着。黑暗之中,他们看不分明彼此,心中却又清清楚楚,只因皆如看自己一般。过了许久,湛若水才道:“我还有话要跟妹妹说。”云未杳便点了点头,湛若水又道:“如今我与弘逢龙是真的势不两立了,你若还在弘府,很是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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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未杳没有说话,湛若水便继续道:“龙岩寺为善男信女备了寮房,我不在时,你与三娘可去住段时日。¢看?书¨屋* ^最!辛,璋′结¨庚/鑫,快,这都是我的自做主张,妹妹意下如何?”
云未杳笑道:“我原正有此意。”见湛若水略有错愕,她便将借住捣练庵的打算说了,只未说是因着弘少均的缘故,末了道:“既然你已有安排,我辞谢了捣练庵主便是。”
湛若水道:“那龙岩寺主持智远大师原是我的人,虽说皈依了,倒也卖我几分薄面,定会照料周详。此外,我再将孟飞留下……”
云未杳急道:“我有三娘便好。孟飞跟了你许多年,一路有他照料我才放心。”
湛若水笑道:“你只肯让自家放心,便不肯让我放心么?我意已决,妹妹不必与我争执了。”
云未杳便知说不动湛若水了,也就不再多言。分别在即,两人心中似有无数的话语要倾诉,却俱都没有开口,只紧紧地相拥着。
尽管依依不舍,却终是须得分别。云未杳与湛若水自相识以来,直是聚少离多。她不敢十分悲伤,面上强做欢笑,心中已是柔肠寸断。
湛若水硬起心肠别了云未杳,便打算径从烟雨斋离开,无奈未行多远,便见十步开外立着个人。湛若水目力精锐,借着微弱月色辨出那人形容,竟是弘府长随打扮。此人身形敦实,脸上兀自挂着笑,很是和气。他此番入弘府,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不想此人竟大喇喇立在眼前,想是候了多时。湛若水心中一凛,忖道:我只道此行机密,不想还是露了行藏,弘府果然藏龙卧龙,往日里竟是我小瞧了。
他浑身起了戒备,暗自蓄力在掌,只不言不语。那人笑眯眯道:“敢问阁下可是上官清上官相公?”
湛若水不答,反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嗨”了一声笑道:“相公与小的忒客气了!小的只是弘府的小厮,往日里就是给爷们儿还有内宅的姐姐们跑跑腿,贱名不足挂齿,哪敢劳阁下称‘阁下’!”
听他此语,湛若水竟自笑了,边笑边道:“弘府的小厮们倒很有些意思。”又道:“你在此候我,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笑道:“小的能有甚么事打扰相公,原是我家爷有请!”
湛若水心思微转,道:“不知你家主人当如何称呼?”
那人道:“相公去了便就知道!”
湛若水笑道:“若我不肯去呢?”
那人笑得更和气了,口中只道:“若你不肯去,便莫怪我不客气了!”
湛若水故意抄起手道:“你既知晓我名姓,便应知晓我的手段。动手,就凭你?”
那人笑道:“小的不材,倒还有点自知之明,这点功夫在相公眼里,只怕不够看。只是小的看相公来去匆匆,似乎并不想惊动人,就不知动起手来……”
他话未说完便顿时止住,脸色立时就变了。原来湛若水分明离他还有十来步远,不想眨功夫就不见了人影,而他竟未瞧清湛若水身形是如何动的。
湛若水看那人兀自还背对着自己,轻声笑道:“不知动起手来又如何?”
那人听得后颈发凉,也不回头,更不多想,一招“反弹琵琶”,便欲反手擒住湛若水。湛若水呵呵一笑,用了拈花刹那指,正正点在那人肘窝上,那人双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他顾不得许多,立时转过身来,脸上早没了先前的从容笑意,只戒备地瞪着湛若水。
湛若水笑道:“我记得江湖中有一个叫‘笑面虎’应孝标的,山东人氏,刀法很是厉害,常于谈笑间取人性命。”那人不想一招寻常的“反弹琵琵”便被他瞧出了来右,眼眸直是眯了又眯。
湛若水又道:“应孝标在江湖中名号响亮,却有个哥哥很是老实本份。这个老实本份的哥哥好容易攒下来百十亩良田,无奈却被县太爷的衙内据为己有。他的哥嫂告官欲索回田产,不想官官相护,竟被陷害至死,还有个侄女也被奸污至死。”
湛若水一径说着,一径看着那人神色变化,果然是越来越阴沉,心中更有了数,又道:“县太爷自然不知道应孝标的江湖大名,待知道了,直是悔不当初。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是以待应孝标寻上门复仇时,立时便承诺出五千两银子欲善了此事。那应孝标竟也答应了,当即收下银子走人。”
那人依旧不语,湛若水只得道:“世人皆骂应孝标钻进了钱眼,不顾亲人血海深仇,是个薄情薄义之徒。那县太爷破财免灾,只道从此高枕无忧了,不想十余日后,一家竟满门被灭。有人不巧看到了凶手形容,说他‘满面血污满面笑’,自是笑面虎应孝标。后来,应孝标被追捕归案,定的是死罪。按说,他早死了很多年了,很是不应该啊不应该!”说到最后,湛若水仰头望天,微微晃着脑袋。
那人板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湛若水慢吞吞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我唯一不解的是,你为何收了钱,还是要杀人?既要杀人,何必又收钱,讨世人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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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见瞒不过,也不再隐藏真实身份,冷冷道:“那老狗草菅人命惯了,以为五千两银子便能买我兄嫂一家的姓命。?嗖¨艘?小/税\旺¨ ¨已~发`布/醉!歆`蟑\洁\我收了银子又灭他满门,就是要让世间所有为富不仁之人明白:不要以为出了人命可以靠银子摆平,五千两银子是不少,只是我买他一家的性命,五十两就够了!”
湛若水点头笑道:“不错,整整五十两银子,肯为人杀人的亡命之徒,江湖中大有人在。”
应孝标傲然道:“不巧的是,老子也能杀人。这五十两银子的货,老子自己接了!”
湛若水伸了拇指道:“佩服佩服,不想应兄也是性情中人!”应孝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湛若水又道:“原来应兄是被弘相爷救下了。”
应孝标陡然变色道道:“你既识出老子来历,老子就告诉你,要敢泄漏半点对弘相爷不利之事,管你是谁,老子敢跟你拼命!”
湛若水径自只道:“原来弘府死士不少!”
应孝标见得湛若水对他的威胁直是充耳未闻,气得怒目切齿,未料他竟是怒极反笑,只道:“上官相公说哪里话,小的叫弘安,只是弘府二门外的小厮,因着没大的本事,是以才让给二公子跑腿。上官相公说的那些话,小的很是听不明白,竟不知应孝标究竟是何人?”
“原来相请之人是弘府二公子。”湛若水倏尔一笑,道:“你若早具姓名,也省去这许多周折。”说罢便要他头前引路。弘安,原叫应孝标的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笑了笑,便为他解了穴道。弘安动了动筋骨,半是告诫半是威胁道:“二公子为人宽厚,待人最好不过,你若敢对他有半分不利,就休想活着离开相府!我虽不材,相府中有的是高手!”湛若水便笑着应下了。
弘安引着湛若水悄悄进了崇山馆,径往鸿影阁而去。阁中弘少均正等得焦急,陡然听得房门轻叩,立时便从椅中跳了起来。他摸着心口,心跳已快了许多,只得长吁两口气,待得心略平了些,方理了理衣襟,径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弘少均一眼便望见弘安身后之人,不觉多看了两眼,眼中神彩便黯然下去,只淡淡道:“请进罢!”湛若水抬步便进了鸿影阁,弘安也要跟着进去,弘少均却只让他在外面把风候着。弘安自是不肯放心,弘少均看了眼湛若水,淡淡道:“你放心!”
阁中清静,原来弘少均早命阁中诸婢歇下,兀自还不放心,又点了支黑甜香,青女等皆已沉沉睡去。虽是初次见面,湛若水实实早已听闻弘少均之名,当下便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见他形容清秀,面容苍白,一双眸子清亮异常,若澄江寒潭,不染纤尘,与云未杳之疏淡清寒竟有几分相似,且见房中不事奢糜,却是雅致非常,心中便自赞叹了一番。弘少均亦在悄悄打量湛若水。湛若水本濯锦之容,且气度不凡,举止从容不迫,他越看越是自觉形秽,
湛若水笑道:“不知弘二公子夤夜邀我至此有何见教?”
弘少均怔了怔,旋即又回神道:“客气了,不过是请你来吃杯茶。”说罢又让了座。原来房中已摆了茶案,茶具一应俱全,一只风炉正旺旺地烧着水。
湛若水见弘少均有窘迫之态,却是强做镇定,心中戒心慢慢放下,看了看一侧茶案笑道:“承蒙二公子厚爱,只是你我素不相识,不知二公子何以有此雅兴邀我吃茶?”
弘少均在湛若水面前失了态,直是暗恼在心,不悦道:“你我是不相识不假,只是你从烟雨斋出来,我便不得不请了!”
湛若水便笑了笑,没有说话。弘少均抿紧了唇,思忖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相识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