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送葬人
“好……好的……”
他忙不迭地点头,从打着颤的牙齿间艰难地挤出了一声回答,得到了灿烂的笑脸和一声彬彬有礼的“谢谢”。
完全不敢应这声谢的他站立不稳,踉跄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回到了凳子上,微微战栗着的瞳孔中倒映出她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每走一步依然会有黏稠浓腥的鲜血从鞋底挤出来,但她的发梢素白,裙角也素白,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起落,这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枝摇曳的白花,于无边黑暗和众生血肉中亭亭净植地伸展着花茎,纤尘不染。
这样的她在杀戮之都里实在是太过扎眼了,就像混进豺狼虎豹群中的一只人畜无害的幼崽,
野兽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眼中凶光毕露,伸手从衣袋掏出各种各样的武器,堪称争先恐后地扑向他们眼中珍贵的猎物,每个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凄艳的月光如血色的轻纱般氤氲笼罩着这座罪恶的城市,经过刀刃反射后映亮了她的脸,一半是振翅欲飞的冰冷银蝶,掩盖了眉目神情,另一半却皎皎生辉,上挑的唇边带着一点笑意。
她伸手在空气中虚虚抓握了一把,隔空把地上凌乱的枯枝、碎石和骨片“抓”了起来,这些碎片违背重力地环绕着她旋转,如同拱卫天体的星环,格挡开了那些森冷的兵锋。
这些明明是在金属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东西被她操纵着,仿佛变成了山岳一般的东西,以无可动摇和抵抗的姿态倾轧而下,要将一切都碾为齑粉。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他们还保持着举刃下刺的姿势,但在这样近乎实质化的威压面前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就像一只只失去了操偶师支配的木偶,只能呆滞地僵立在原地。
而她行走在他们当中,就像童话里那个误入人偶王国的孩子,目光从他们混杂着狞恶和恐惧之色的脸上掠过,每经过一个人,那些碎片就“哧”地一声穿过刀刃和他们的身体。
豺狼虎豹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在这场狩猎中到底谁才是猎物。
人群外围侥幸没有被限制住的人在巨大的惊惧支配下掉头就跑,想离这个鬼神般的女孩越远越好。
她也不急着去追他们,只是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瞳仁里波光流转,仿佛觉得他们的惊惶和绝望极有意思般愉快而讥诮地轻声笑起来,稚气悦耳的童声本该给人美好的听觉体验,但在满地尸骸和血泊中,却空灵诡诞的仿佛死亡的倒数计时。
她轻轻合上手掌,无数碎片盘旋而起,如同汹涌的蝶群。
这些以血肉为食的蝴蝶汇聚成了一场死亡的飓风,扑簌簌地从人群中席卷而过,所过之处喷溅的鲜血在空中倾洒而下,如雾如雨,却没有一滴落在她身上,仿佛也在畏惧避退她,至妖冶的红与至洁净的白泾渭分明,却又像是彼此交融,白扎根在红之上,在其滋养下盛开的愈发恣肆张扬。
她漫步在这场血雨中,从血泊中穿行而过,脚步轻盈的仿佛涉过溪谷的白鹿,但经行之处就像朝阳驱散长夜、潮水洗过沙滩,再无人敢靠近,所有人都在如避蛇蝎地后退避让,为她让出路来。
桑夏很满意这帮家伙这么识相,心情颇好地哼起歌来:“在这光辉大地上,普世众生多欢乐……”
原本恢宏神圣的调子被女孩清甜的嗓音漫不经心地哼出来,变得低徊宛转,如同打着旋掠过天空的飞鸟,但在场的人还是听出了熟悉的旋律。
一切生灵无论善恶,都蒙自然赐恩泽*——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听过这首歌,这是赞美天使神的颂诗,时常会在武魂殿的许多重要场合响起,因为据说具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武魂殿的教士们也会在完成觉醒仪式后给被吓到的孩子们哼唱这支歌。
但它唯独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位象征着光辉、仁慈、良善和救赎,高高在上的神祇的恩泽从未眷顾过此处,这里更没有人会去赞颂祂的荣光,二者组合在一起让所有人在惊惧之余都生出了一种怪异的荒诞感。
如果桑夏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特别开心地嘲笑千道流,天使家族式微至此,武魂殿早就不以传播天使神的教义为己任了,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祂原本的权柄。
天使神从来都不只是以仁善为怀普度众生的慈悲神祇,祂有着至暴烈至残酷的另一种面目,当祂震怒的时候,所有罪人都会被审判的圣剑上燃烧的光焰焚为灰烬。
她就这么心情愉快地哼着歌走到了地狱杀戮场外,随手把路上接到的一杯血倒进了门口的容器里。
这座建筑并不像外界的斗魂场那样装潢精美,只有一圈圈的简陋看台环绕向下,圈出了底层一片直径上百平米的巨大空场。
此时看台上观众寥寥,场地里的比赛却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参赛者们为了赢得生存的资格而厮杀在一起,用武魂、刀刃乃至指甲和牙齿在彼此身上留下无数道伤口,其中一个人翻身跃起,弹指射出几十根锋利如刀的翎羽,它们深深地嵌入他的对手们的身体里,血从被割开的血管和肌腱里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把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成为了这场血腥而残酷的比赛最后的胜利者,但自己也已经伤痕累累,步伐沉重而虚浮,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寒星般凛冽明亮,冷冷地扫视过神情各异的看客们。
因为他的虚弱而蠢蠢欲动的家伙被他冷厉的目光威慑,纷纷略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只有一个人不躲不避,反而眨眨眼睛向他笑了一下。
披着洁白的兜帽、宛如雪绒花一样的女孩乖乖巧巧地捧着脸颊坐在座位上,笑起来时大眼睛弯成月牙,颊边陷出一弧浅浅的笑涡。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看到这样明媚灿烂的笑容似乎都会让人的心情晴朗起来,但是在这里——他微微冷哂,没有停步。
桑夏从周围人的议论里听到了这个人在地狱杀戮场的称号是“报丧女妖”,这是一些民间传说里会带来灾厄的雌性妖精,她们会以恐怖的哭声来预告死亡,在他们的眼中他——应该是她——是和报丧女妖一样令人恐惧的存在,不过短短两年就在地狱杀戮场取得了十二场胜利。
她若有所思,场上嘶吼与哀嚎声再起,又一场比赛在观众们面前上演,但她已经没有了看下去的兴趣,径直穿过看台走到了地狱杀戮场负责报名的工作人员面前,递上了自己的身份牌:“你好,我要报名参加比赛。”
后者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惊异的表情,不是因为她过分年幼的外表而是因为她身份牌上的编号,但很快他就回过了神来,恭恭敬敬地为她做好了登记。
被放逐到杀戮之都来的人,从社会意义上而言已经是死人了,理所当然的,过往的一切都要被舍弃,包括名姓在内,只以编号或代号称呼,于是他按照惯例询问了一句。
仿佛早就思考好了这个问题,她微微翘起唇角,轻声回答:“送葬人。”
*注:改编自《欢乐颂》歌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