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地,甲胄撞地的声响震得烛火摇晃:“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李显见到自己的人都被包围了起来,一下子慌了神。
张柬之急忙站出来,稳定军心。
“陛下,还请陛下,将这大唐江山,还给李唐吧。”
“复李唐?”武则天冷笑,“你可知这殿外三百步,埋了多少武家儿郎的尸骨?当年徐敬业反扬州,是武三思带着家奴守在城门。”
“契丹人犯幽州,是武懿宗亲赴前线。如今他们倒成了外人?”
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婉儿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却被她一把推开:“李显,你抬头看看这长生殿的梁——那是你祖父太宗皇帝亲手题的‘济世安民’,你父亲在匾下立过誓,要让百姓不受饥寒。”
“你呢?在房州十四年,可见过饿殍遍野?”
李显猛地抬头,撞进母亲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里。
他想起房州大雪封山的那年,乡邻们煮观音土充饥,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他门前,求他给半块窝头。
那时他躲在门后发抖,是韦氏把最后一袋糙米分给了村民。
“儿臣见过。”他的声音发颤,“儿臣也知道,百姓不在乎皇帝姓李还是姓武,只在乎能不能吃饱穿暖。”
“还算没糊涂透顶。”武则天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卷明黄的诏书,扔在李显面前的地砖上,“这是禅位诏书,朕早就写好了。”
李显愣住了,张柬之也愣住了。
诏书的墨迹已经有些发暗,显然写了不止一日。
“你以为不良人和禁军是来拦你的?”武则天喘着气,声音越来越低,“朕老了,夜里总梦见你父亲。他问我,把李家的江山守好了吗?”
她望着殿外渐亮的天色,“这天下,终究是你们李家的。朕守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她忽然抓住李显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指节却硬得像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你敢对不起百姓,就算在地下,哀家也饶不了你。”
李显望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忽然想起幼时她教他写“民”字的模样。
那时她的手还很温暖,握着他的小手在沙盘上一笔一划地写,说:“这字是百姓的脊梁,断不得。”
“儿臣……遵旨。”他弯腰捡起诏书,指尖触到冰凉的绫缎,忽然有泪砸在上面,晕开一小片墨迹。
张柬之带领群臣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得殿梁嗡嗡作响。
不良人收起了刀,禁军退出了宫墙,连殿外的风雪都停了。
武则天被婉儿扶回凤榻,闭上眼时,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站在万象神宫的高台上,接受万国朝贺。
那时她穿着天子冕旒,以为能把这江山握一辈子。
可如今才明白乾武皇帝所说,这天下从不是谁的私产,不过是一代又一代人,接力着守护百姓的温饱罢了。
李显走出长生殿时,晨光正穿过紫微宫的飞檐,在雪地上洒下一片金辉。
他回头望了眼那座宫殿,忽然觉得母亲从未离开——她就像这宫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早已和这天下融在了一起。
“去太庙。”他握紧手中的诏书,大步向前走去。身后的百官踩着未化的残雪紧随其后,靴底碾过冰碴的声响,像一首迟到了十五年的序曲,在初升的朝阳里,缓缓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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