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晚依然带了几分寒凉,但郁离轩内却温暖异常。
夫妻俩一个躺着、一个趴着,身子挨着身子,脑袋贴着脑袋,时而低语、时而轻笑,倒是万分亲昵自在。
说着说着,沈从筠便说起白日之事:“那盒螺子黛,我瞧夫人真心喜欢,为何说是为我阿娘拿的?”
闻言,魏昭明有半晌沉默。
她看着沈从筠柔和的面庞,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那样好看吗?”
“好看。”沈从筠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夫人姝色,那一抹泰雅紫,堪能匹配你的容颜。”
魏昭明再次陷入沉默。
沈从筠也不催促、逼迫她,只是抬手轻抚她的秀发,指尖带了些许安抚意味。
过了许久,她才小声开口,缓缓进入回忆之中。
“其实,我小时候可爱美了。”
“我家在西州的一个小山村,家里穷,没钱买铜镜,我就去村头的河边用河水当镜子。乡下人家要干活,所以我的衣裳颜色也不鲜亮。为了好看,我会采花儿戴在头上、别在腰带上。”
听着她的话,沈从筠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衣着朴素,纤细枯黄的发间别着一朵艳丽海棠,衬得小脸愈发明艳。
他轻轻笑开,神色温柔。
可顷刻间,随着魏昭明话锋一变,沈从筠脑中的场景逐渐发生变化。
“但魏山不喜欢我,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打我,还骂我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我阿娘……她也骂我不要花心思在打扮上,说我那样打扮是给谁看。”
“魏山是……”沈从筠适时询问,心中却暗暗有了猜测。
魏昭明眸中凝出尖锐的厌恶,仿佛尖刀展露锐利锋芒。她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可她又不得不这么说:“他曾是我父亲。”
闻言,沈从筠抚摸秀发的动作骤然停住了。他僵了片刻,而后抬腿挪过去,将人轻轻抱入怀中,眼底有心疼浮涌。
魏昭明侧身埋入他的胸膛。她周身都被小郎君身上的清浅莲香包裹,一呼一吸间,她缓缓稳定情绪。
她继续说道:“他们虽是我爷娘,但我不服气他们的随意打骂,便总和他们吵,然后换来更加严厉的打骂。首到有一次,我和阿顼……”
“阿顼那时候还不是皇帝呢,他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小混混,在我们村吃百家饭长大。他住我家隔壁,所以我总和他一起玩。”
“那次我们趁着农闲去山上摘果子,然后挑到集市里去卖。我们挣了十文钱,阿顼说正好我生辰快到了,就用分给他的那五文给我买了一朵小绢花。”
“我还记得,那朵绢花是粉色的,就像春天山上刚开出来的桃花一样。”
“那天我特别高兴,头上带着绢花,嘴里哼着歌,一蹦一跳回了家。”
“可就是那天,魏山的爷娘来我家了。他们看到我的绢花想把它抢走给从妹,我不许,他们就骂我是狐狸精,还是个蠢狐狸精,竟然勾引李顼那么个穷乞丐。”
“他们还骂了很多,我记不清了。他们本来也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赔钱货,就是找个借口拿我撒气罢了。”
“但魏山觉得我给他丢脸了,他拎着我的头发拖到家门口,拿着干掉的藤条抽我,当着乡里乡亲的面抽我。”
“我想打回去,却遭到他更用力的抽打,没办法,我只能缩成一团生生受着。”
沈从筠的指尖骤然收紧。
他的父亲虽一事无成,却也真心疼爱他这个儿子。他从不知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残暴无心之人。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姓魏的,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新生骨肉?
他无法想象那瘦弱小娘子该怎样熬过父母长达十几年的谩骂与毒打。
沈从筠目光发沉,胸口隐隐作痛。他将人愈发抱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