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帝的问话,沈从筠心思微动。
前几日,颜青刚与安国公正是因为殿廷之仪在皇城之中互相谩骂、大打出手。
不只是他们二位,那些跟着皇帝有从龙之功的新贵大臣见安国公与颜青刚如此做对,纷纷有样学样,丝毫没将殿中侍御史的话放在眼中。
而颜青刚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一张嘴更是厉害得很,有时气急了,便是连皇帝都要骂的。
如此一来一往,双方便更加势同水火。
皇帝此刻问起这话,绝不是一时兴起。
沈从筠心中百转千回,却也只是一瞬之间。
他并未首视天子容颜,只是低垂着眼认真回话:
“回陛下,殿廷之仪,一为朝列,二为冠服。虽都为小事,但依臣下之见,也该循规蹈矩、遵从法度,如此方能显扬周律之威严,维护礼乐和谐。”
这话虽是站在颜青刚那一头,但也算中规中矩不出错。倒是最后一句“礼乐和谐”,有点意思。
李顼将手搭在案几上,指尖轻点桌面,“那依奉清之见,如今的殿廷礼仪如何?”
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试探了。
皇帝的心思,沈从筠不止一次悄悄琢磨过。
虽然他大多想的都是关于魏昭明的事儿,却也在这桩桩件件中窥得一点帝王心事。
“陛下垂问,臣斗胆言之一二。”
“先论百官朝列。”
“群臣上殿奏禀朝事,有序列班次之分,孰尊孰卑、孰先孰后,皆由规矩礼法而定。若今日你站此处、我站那处,来日又互相交换位置,视规矩于无物,又如何能将法典真正尊于心中?”
“然百官从天子之威、敬君主之德,每日上朝排列,虽偶有站错位置、走错地方之时,但总能听从御史纠正、立刻回到正轨。”
“论完朝列一事,便该论一论百官的容体冠服。”
说起此事,李顼微微坐首身子。
“《礼记》有云,‘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
“ 人之所以为人,区别于禽兽,便是心存礼义。衣冠齐整、服饰齐备,然后才能举止得体、态度端正、言辞恭顺,如此才算礼义完备。”
“而只有礼义完备,才能使天下诸人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使君臣和睦、父子相亲、长幼有序,从而维护社会秩序稳定。”
“由此看来,百官群臣的服饰仪表虽只是不起眼的小事,或许今日没有佩戴鱼袋,或许明日笏板插错了位置,又或许后日冠帽没有穿戴齐整,但若放任不管,久而久之,必然会对朝堂秩序有碍,对礼法规矩有碍。”
沈从筠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到此处才停顿下来。
但他微微思量片刻,起身从座位中走出来,一掀衣袍对着上首之人跪了下去。
“昔年裕朝覆灭,盖因皇室式微,天下礼崩乐坏。如今新朝得建,正该明天子之威严,恪守法度、遵从礼乐,如此才能使朝堂天下迅速安定。”
“臣虽为七品之末,今日斗胆劝谏,望陛下能够重视殿廷之仪,以纠百官群臣服饰仪表。”
话落,沈从筠躬身作揖、俯身叩首。
甘露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李顼望着匍匐跪在下面的沈从筠,脑中不断回想他说出来的那段话。
这郎君刚及弱冠,身子孱弱、气度软和。可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字字珠玑、铿锵在理,与他文弱外表倒是全然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