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筠连失三子,依然不急不躁,一边观察棋盘局势,一边将今日目的徐徐道来:
“国公虽居于府上闭门不出,但沈某昨日所作所为,想来国公定有所耳闻。某今日,亦是为国公入殿上朝的冠服而来。”
安国公心中有所猜测,倒也不意外。
他冷哼一声,“怎么?你也想像那个老匹夫一样,让我解下佩剑再进殿上朝?”
他正想说此事绝无可能,却听沈从筠斩钉截铁回了句非也。
“某今日前来,是请国公爷继续佩剑上朝。”
安国公下棋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心中多了几分惊讶。但他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保持沉默。
而就在此时,棋局中一首处于防守态势的沈从筠一改温和之色,竟露出几分凌厉,转守为攻,首奔安国公主营而去。
“国公爷是陛下的武师父,佩剑上殿一事乃当年陛下亲允。天子一诺、重于九鼎,而且这是陛下对国公的信任与亲厚,陛下从未想过收回当年承诺。”
安国公与李顼十年师徒,如今听沈从筠这般说,心中自然熨帖,面上态度也软了许多。
“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沈从筠温和一笑,“某是想请国公爷进殿上朝时能褪鞋履。”
安国公一听这话,又顿了一下,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长安城内处处是规矩,就连穿鞋脱鞋、怎么穿怎么脱都有讲究。
就比如面见皇帝、登席入座时,那就该脱鞋,既不能踩别人的鞋子,也不能踩别人的席子。等到退下的时候,又该拿着鞋走到殿外去穿。先跪左腿穿右脚,再跪右腿穿左脚。
来来回回,烦人得很。
从前在军中,从没有这么多讲究。为了能够随时上阵杀敌,他们都是很少脱鞋的。如今到了长安,安国公自然不习惯。
“怎么?连我穿不穿鞋都要管吗?”
沈从筠耐心解释:“褪履袜,此乃古礼。”
“昔年卫出公被褫夺君位、流亡齐国。某日宴席,卿大夫褚师声子登席入座却没有褪下鞋袜,引得卫出公大怒。”
“褚师声子解释自己患有脚疾,担心自己脱了鞋袜有碍观瞻。可卫出公听此解释更加生气,扬言要砍断褚师声子的脚。”
“由此可见,褪履脱袜乃何等重要的礼节。”
安国公听了这典故,又是一声冷哼,“迂腐!”
“且不论此举是否迂腐,陛下体恤国公、敬重国公,这才允您佩剑上殿。然新朝建立之初,最该严明法度、恪守礼仪,如此才能使朝堂迅速安定。”
“国公官拜骠骑大将军,乃天下武官之首,陇西功臣亦对您唯命是听。国公若能遵守古礼,上行下效,定然能使群臣更加敬畏法典,宣扬我周律之威严,也能使陛下宽心。”
此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全然说进安国公心里。他望着棋局,一时没有吭声。
过了许久,他才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篓,起身背着手离去,“事儿说完了就走吧。今日,我府上可不留饭。”
沈从筠亦是垂眸盯着棋局,无声笑了起来。
魏昭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明白这棋下着下着、话说着说着,安国公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他这是答应没答应啊?”
沈从筠笑着敲了敲棋盘,“答案,可都在这上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