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干草堆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冰冷黏腻。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抬起沾满暗绿色污秽的左手,看着指尖那令人作呕的粘稠汁液,又摸了摸自己同样涂满腥臭的下巴和脖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屈辱吗?恶心吗?
当然!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在这沉星荒域,在这落星宗的最底层,为了活下去,尊严和体面,是最廉价也最无用的东西!枯星草腐败的汁液是恶臭的污秽,但也是救命的稻草!刚才那沙虱冰冷的口器,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挣扎着,用还算干净的右手袖口,胡乱地在脸上和脖子上擦了几下,勉强去掉一些粘稠的汁液,但那顽固的腥臭味依旧如影随形。
意识再次沉入丹田。那缕混沌仙元力的灰芒依旧微弱地盘旋着。他又看向角落那片阴影,那截幽暗的节肢似乎也停止了抽搐,传来的联系虽然微弱,却比之前稳定了一丝。
“小祖宗…谢了…”汤剑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刚才那示警,绝对是关键。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他不敢再睡死。草帘外呜咽的风声,仿佛随时会再次带来那致命的窸窣声。
寅时的催命锣,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窝棚外这片死寂的、仿佛蛰伏着无数掠食者的黑暗。
这沉星荒域的夜…远比白天的劳作和赵管事的皮鞭…可怕百倍!
他摸索着,将地上那根沾着腐败汁液的破木签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木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黑暗中,汤剑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破烂的草帘缝隙。每一次风声的呜咽,都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沉星荒域后半夜的冷,是能冻裂骨头的。汤剑蜷在霉味刺鼻的干草堆里,下巴和脖子糊着的枯星草汁液已经半干,黏糊糊地结成一层暗绿色的硬壳,散发着混合了腐败植物和土腥的顽固恶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这股味道就直冲脑门,熏得他阵阵发晕,胃里翻江倒海。
他不敢睡死,耳朵竖得像兔子,捕捉着窝棚外每一丝声响。呜咽的风声穿过山壁,卷起砂砾打在草帘上,每一次都让他肌肉瞬间绷紧,仿佛那窸窸窣窣的拖行声随时会卷土重来。右手紧紧攥着那根沾满污秽的破木签,冰冷的木柄硌着掌心,是此刻唯一能带来一丝虚假安全感的东西。
角落里,“小祖宗”那截幽暗节肢彻底不动了。传来的联系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汤剑的心也跟着悬在半空。功德值归零,系统死寂,这唯一的宝贝疙瘩要是真没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时间在极致的警惕和难熬的恶臭中缓慢爬行。灰蒙蒙的天光,终于吝啬地从草帘缝隙里挤进来一丝,驱散了窝棚内纯粹的黑暗。
天…快亮了。
寅时…要来了。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
“铛!铛!铛——!!!”
那催命符般刺耳又沉闷的锣声,如同三柄裹着破布的巨锤,准时准点、毫不留情地狠狠砸碎了后山黎明前最后一点死寂!
声音粗暴、蛮横,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穿透破烂的草帘,如同冰冷的钢针扎进汤剑的太阳穴!震得他本就因一夜惊魂而疲惫不堪的脑袋嗡嗡作响!
“寅时初刻到!所有杂役!柴火院集合!迟误者,杖责!扣丹!!”赵管事那如同砂纸摩擦的尖锐嗓音,紧随锣声之后,比寒风更刺骨地刮了进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恶意。
窝棚区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穴,瞬间“活”了过来。压抑的骚动伴随着草帘掀动的哗啦声和杂役们惊恐的吸气声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再次朝着柴火院汇聚,带着麻木的顺从。
汤剑挣扎着从干草堆里爬起来,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眼皮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衣衫沾满尘土和干涸的暗绿色污秽,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腥臭,活脱脱一个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乞丐。
他苦笑一声,也顾不上收拾(也没法收拾),掀开草帘,汇入那沉默惶恐的人流。
刚走出窝棚区,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像无数把小刀刮在脸上。也把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恶臭,瞬间扩散开来!
“呕!”
“什么味儿?!”
“天!好臭!”
前面几个杂役猛地捂住口鼻,像避瘟神一样惊恐地回头,当看到源头是汤剑时,眼神里的同情瞬间被强烈的嫌恶取代,纷纷加快脚步,拉开距离。连他身边的林婉儿(她住在隔壁窝棚),小脸也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脚步也慢了下来,不敢靠得太近。
汤剑面无表情,对这种反应早有预料。他低着头,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尽量将自己缩在人群最后,减少“污染源”的面积。
柴火院门口,气氛比昨日更加压抑。赵管事依旧站在他那块象征权力的黑石上,手里拎着油光发亮的黑皮鞭。浑浊的小眼睛如同探照灯,在陆续汇集的杂役身上扫视,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快意,似乎在等着某个目标出现。
当汤剑拖着脚步,最后一个挪进院子时,赵管事的目光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瞬间锁定了他!
然而,当那股混合着腐败植物腥臭、尘土和隔夜汗馊味的浓烈恶臭扑面而来时,赵管事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口气,随即——
“呕——咳咳咳!!”
如同被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砸在胃上!赵管事那张刻薄寡淡的脸瞬间扭曲变形!他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一手捂着翻江倒海的胃,一手死死捂住口鼻,如同躲避瘟疫般,连退三大步,一直退到黑石边缘,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去!
“你…你他娘…”赵管事指着汤剑,声音因为剧烈的干呕和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扭曲,手指都在颤抖,“你…你掉粪坑里了吗?!滚!给老子滚远点!熏死人了!”
整个柴火院的杂役都惊呆了,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赵管事被熏得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再看看场中那个散发着“生化武器”般恶臭、低头沉默的汤剑,表情古怪至极,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死死憋着。
汤剑站在原地,没动。他甚至微微抬了抬头,让清晨惨淡的天光清晰地照亮他下巴和脖子上那层暗绿色的、干涸发硬的污秽。那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屏障,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管事…不是您…让我寅时来…集合的吗?”汤剑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虚弱”,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集合?!集你娘的头!”赵管事气得浑身发抖,捂着口鼻的手不敢放下,声音闷在掌心里,充满了暴怒和嫌恶,“老子让你来干活!不是让你来熏死老子!滚!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出柴火院!”
他像赶苍蝇一样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皮鞭在空中抽得啪啪作响,却不敢靠近汤剑三步之内。
“那…弟子今天的活计…”汤剑“犹豫”着问,脚下却纹丝不动。
“活计?!你还想要活计?!”赵管事气急败坏,浑浊的小眼睛在汤剑身上和他身后堆积如山的玄铁木上飞快扫过,脸上露出极度嫌恶又夹杂着恶毒算计的表情。
“玄铁木是宗门精贵柴火!沾了你这一身污秽臭气,还怎么用?!”他尖利地吼道,目光猛地转向柴火院后方,指着远处一片被黑石矮墙围起来的、更加偏僻荒凉的角落。
“看到没?!废料场!”赵管事的声音充满了恶意的快感,“那里堆的都是炼器废渣、炼丹药渣、还有扫出来的垃圾!又脏又毒!正配你这身臭气!”
他狞笑着,唾沫星子几乎隔着几步远喷溅过来:“你今天的活计!就是去废料场!把那些‘好东西’…给老子仔仔细细翻一遍!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边角料!少翻一寸,或者敢偷懒…”他扬了扬手中的皮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废料场!
这话一出,连那些麻木的杂役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汤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一丝…幸灾乐祸?那地方,比柴火院可怕十倍!堆积的废料不仅恶臭熏天,还蕴含着各种驳杂狂暴的残留能量和未知毒素!据说以前有杂役在里面翻找时,被突然爆发的丹毒炸伤,被废弃的残阵割断手脚,甚至被某种废料里滋生的毒虫活活咬死!是落星宗杂役院公认的“死人坑”!
林婉儿小脸瞬间没了血色,看着汤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赵管事那凶狠的目光吓得缩了回去。
汤剑低着头,没人看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废料场?死人坑?赵老狗,你这借刀杀人的把戏,还能再明显点吗?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疲惫茫然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认命”的麻木。
“弟子…领命。”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不再看赵管事那张因嫌恶和快意而扭曲的脸,也不看周围杂役复杂的目光,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一步一步,朝着柴火院后方那片被黑石矮墙围起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料场走去。
每走一步,身上那股浓烈的恶臭就扩散一圈。所过之处,杂役们如同摩西分海般惊恐地避让开来,捂着口鼻,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孤寂而污秽的背影。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仿佛在为他送葬。
柴火院沉重的黑石院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赵管事那阴冷的视线和皮鞭的威胁,也隔绝了那些或麻木或怜悯的目光。
门外,是通往废料场的、更加荒芜崎岖的小路,以及灰败得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沉星荒域天空。
汤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秽的双手和衣衫。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露出沾着污渍的牙齿。
废料场?死人坑?
他摸了摸胸口那个粗糙的香囊,又感受了一下角落里那截彻底沉寂的幽暗节肢传来的微弱联系。
“小祖宗…咱哥俩…去垃圾堆里…淘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