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着绣金凤秀禾服的女人,就端坐在一张阴沉木圈椅上,她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带着点翠金簪。
她似乎在喝茶,一只同样材质的阴沉木茶杯,被她那涂着鲜红蔻丹,却毫无血色的手轻轻端着。
这女人,不,应该说这女鬼。
这绝不可能是人,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穿着这样的衣服……
余相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头皮阵阵发麻,双腿发软,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但他被女鬼死死盯着,控制不住地僵在原地。
冷汗划过鬓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余相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凝视逼得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时,一个幽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飘渺得像是从天外传来。
“我的房子漏水了。”
“你们余家……”女鬼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只吐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余相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听清后面的话。
下一瞬,那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凄厉尖锐,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嗡嗡作响。
“十日之后,没有修好,余家人,全都给我陪葬!”
最后“陪葬”两个字,如同炸雷般在余相脑中轰然爆开,他眼前一黑,差点首接瘫软在地。
忘记了是怎么逃离那间屋子,出来后又看到如此恶心的场面,下意识拉着陈星离开。
他本以为只是自己和伙计因为经手陈星的生意要遭殃,怎么也没想到,来这一趟竟然牵连了全家!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先是引陈星来到棺材铺,接着自己不得不因为找陈星来到这个鬼地方,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死局!
如果他不接陈星的生意,似乎也难逃一死。
区别只是时间问题。
这女鬼显然是知道他们余家的,就算他这次没有到穆村主动碰上,可能总有一天她会找上门来。
“抱歉,我得先解决那个女鬼的事,我先送你回我家休息,这几天你先不要去招惹她。”
“要多久?”陈星表示理解,毕竟是牵扯他们全家的事。
余相惨然一笑,当然知道陈星问的是女鬼的事情,“不确定,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得回去问问老头子。”
……
余相的父亲余庆没有跟他住在一起,夫妻俩在郊区安静的地方早早过上养老生活,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抱上孙子享受天伦之乐,所以时常念叨,余相也难得回去看他们。
余相这次没有打电话首接开车到他们楼下,让余庆都不免惊讶。
“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是?”余庆看向儿子身旁的青年,存在感并不强烈,但是无意间看他一眼便会有种被冰渣冻结的错觉。
“客户。”余相简略地没准备介绍,他一开始本想让陈星去他铺子里待几天,但是对方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
或许是陈星也想尽快解决女鬼的事情,多了一个帮手,余相也欣然应允。
“爸,你们谁接过一个鬼的单子,一个女鬼。”余相开门见山,首接问道。
话音刚落,余庆正打电话的手猛然一顿,他准备叫孩他娘多买点菜回来,一听这话霎时间愣在原地。
良久,他颤抖着声音问,“你…你碰见她了?”
余相拧着眉点点头,“她说房子漏水了,必须十天之内修好,不然……全家陪葬。”
“这,唉……”余庆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还记得我们铺子的规矩吧,不接横死的生意。”
“这和她有关?”
“我没见过她,都是听你爷爷说的,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才十几岁吧……”
……
午夜时分,余记棺材铺里,豆大的油灯火焰无风自动,将柜台后悬停的棺材黑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似是蠢蠢欲动。
木料混合桐油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有些沉闷,连呼吸都有些受到限制。
余守作为铺子的当家人,正枯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一口前几天才打好的棺材,上面那道醒目的缝隙,正是白日里主顾愤怒摔门而去时留下的耻辱。
连日不顺,数道棺材都出了差错被退回,铺子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绝望。
“笃…笃…笃…”
三声轻响,清晰地传递到人的耳廓,在这漆黑的深夜尤为刺耳,那种令人皱眉的滞涩,仿佛指甲刮过朽木。
余守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深更半夜,来客人了。
但这时候来的,不一定是人。
布满老茧的手指下意识抓紧腰间别着的半截桃木楔子,那是祖上传下来防身的老物件,木头纹理早己磨得油亮。
他起身去开门,门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几声有气无力的野狗吠叫,更添别样的荒凉。
“吱呀——”
门轴发出陈旧的呻吟,余守把门关上,一回头,阴冷潮湿的风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腐朽气息,猛地灌入鼻腔,豆大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屋里,静静立着一个身影。
一身刺目的红,红得像凝固的血,红得能把人的眼睛灼伤。
那是一套旧式的、做工却极精细的秀禾服,金线绣的凤凰在昏暗中闪着幽微诡异的光,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梳着发髻,簪着点翠金簪。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清那张脸,只依稀看到一个削尖的下巴,还有艳红的嘴唇。
那红影微微一动,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宽大的袖袍里探出,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那手上托着几块东西,轻轻落在柜台上,在昏暗的光线下,赫然是几锭成色极好的金子,幽幽反射着令人炫目的微光。
余守捏紧了桃木楔子,等待对方开口。
“掌柜的,我要一口大红棺材,没有上漆的。”一个声音幽幽的响起,似是缥缈得从天外传来。
余守头皮发麻,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了几下。
他们棺材匠有禁忌,不做死人的生意。
“没有。”
他转过身不再看向柜台,身后沉默了片刻,一道极其轻微的风拂过,门又“吱呀”一声,缓缓合拢。
余守回头一看,柜台上的金子也没有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