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爷子等的就是这个。
他双手微抬,压下鼎沸的人声,脸上浮现出精明的笑意。
“诸位乡邻街坊,这火柴,可不是花里胡哨的摆设!”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盒这样的火柴,只需这个数——”
人们屏息凝神,竖起耳朵。
“十文!”邓老爷子声音洪亮地报出这个石破天惊的数字。
“十文?”
“十文一盒?!”人群彻底沸腾了。
这个价格太低了,低得荒唐。那气味刺鼻的火折子,没有个一百文根本下不来!
如今这新奇的宝贝,价钱竟然还不到老物件的一个零头?
“便宜啊!太便宜了!”
“来!给我来三盒!”
“掌柜的,先给我来一盒!”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
十文钱一盒?还犹豫什么!买!
汹涌的人潮猛地向铺子门口压过去。
“哎哟!踩我脚了!”
“我的鞋!我的鞋掉了!”
“排好!排好队!”邓掌柜的声音已经被这狂潮彻底淹没。
他额头瞬间布满急汗,两个伙计被他用力一推,踉跄着顶住摇摇欲坠的柜台,使出吃奶的力气抵挡着汹涌的人浪。
“慢点!都有!一个个来!”邓老爷子站在高处吼着,但他自己也难以维持镇定,“快!多开两个口收钱!搬货出来!”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黄澄澄的铜钱像急雨般泼进柜面放着的几个敞口大钱箱。
一块碎银被焦急的手拍在柜面上,邓掌柜眼疾手快地一把抄过,塞进钱箱深处,唯恐被激动的人群打落在地。
那巨大的钱箱眼看着就堆了起来,最上面一层铜板滑溜溜地垒上去,随时要坍塌下来一样。
铺子里头,堆如小山的红纸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矮。
两个专门负责搬运的伙计来回跑得气喘吁吁,额头脖颈全是汗珠,汗水洇湿了粗布褂子后背一大片深色。
一摞摞新的火柴被他们从仓库扛出来,顾不上整齐码放,几乎是带着一股砸的气势直接倾倒在柜后的空地上,转眼又被前面无数双手撕开外包装麻袋,如同饿虎扑食般抢拿分发。
人群的洪流一直持续到了日上三竿才稍稍显出平息的迹象。
邓氏火柴铺门前的地上狼藉一片,有挤掉的草鞋,有踩扁的斗笠,有撕破的麻布口袋。
掌柜的和伙计们累得瘫坐在板凳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邓老爷子靠在柜台后的柱子上闭目养神,额角也全是汗。
铺子里堆积如山的火柴堆矮了一大半,裸露出来的仓库地面上满是新踩出来的乱糟糟的脚印。
“东家,歇会儿吧。”邓掌柜哑着嗓子道,抹了把脸上的汗,胡茬黏上水渍,显得有些狼狈,“这一早上的,光是铜板怕是上千斤了。银子也有二三十两碎角子。”
邓老爷子睁开眼,精光一闪而过,疲惫里透着沉沉的喜悦:“歇什么?赶紧再开库房搬货!晌午后,人还得来!”
他指了指那些还没完全垒好的新盒子,“铺子前面的脏水扫一扫。门口再派个人看着点,别让人滑倒出乱子。”
伙计们只得挣扎着起身。
接下来的几日,邓氏火柴铺的名字如同长了翅膀,乘着“十文一盒”、“一划就着”的震撼消息,飞遍了省城的大街小巷。
买过的,没买过的,都在议论这件新奇又好用的宝贝。
省城东面有条名叫“麻线巷”的普通住宅里巷。
第三天的清早,天刚蒙蒙亮,一个头上包着蓝布帕子腰系围裙的主妇就冲到屋子门口,对着西厢房亮起的油灯影喊道:“王老三!王老三!”
声音又响又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起来了没?别磨蹭了!”
房门“吱呀”开了条缝,探出个一脸宿睡的中年汉子半边身子,揉着眼睛:“干啥?天都没大亮呢……”
“干啥?”主妇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从腰间的围裙布袋里掏出个只剩底子的红纸火柴盒,用力在他面前晃得哗哗作响,“看看!这都空了!米下了锅,就等火点!磨蹭啥?赶紧去‘邓记’排队!去晚了又得空着手回来!”
中年汉子看着那空盒子,一个激灵,睡意顿消:“啊?这么快?我前天不才买了三盒?”
他抓抓脑袋。
“还好意思说!”主妇不满地撇撇嘴,“点灶、点灯、给刘婶点个香火都要用!一天少说两三根!你不去买,指望火石能蹦出来火星子做饭?快去!”
类似的场景,在省城各处的屋檐下悄然上演。
铺子里每天买火柴的队伍就没真正短过。邓掌柜忙得脚不沾地,嗓门也越来越哑。
这天下午,铺子里的喧嚣稍有歇息。
两个明显是外乡人打扮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进店门。打头一个穿着半新绸缎褂子的中年人,目光精明地扫过店堂。
他看着柜台前仍围着不少买火柴的百姓,还有堆在一边如山高的空麻包,眼底掠过一抹惊叹。
“掌柜的!”圆脸汉子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市井气。他不费力地拨开人群,走到柜台前。
邓掌柜正低头记账,闻声抬头,脸上挤出疲惫的笑容:“客人要几盒?排队……”
“掌柜的!”那汉子直接打断他,抱拳一拱,开门见山,“在下姓李,专跑商道的,在定陵县城里做了二十来年的布匹杂货。鄙号‘李氏布号’,不敢说整个县里排第一,前三是算得上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柜面一角整整齐齐码放的那几摞红色小盒子上,眼神里透出强烈的热切:“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打听到您这儿来的!这几日火柴的名头在省城可是如雷贯耳!好东西,绝对的好东西!”
他搓着手,身体急切地向前倾了些,压低了声音:“掌柜的,发句话,定陵县那条商路,您家这火柴,给我留一份!三千盒!不!起手先给我三千盒!银钱方面绝不含糊!布铺库房我都收拾好了,清了好大一片位置出来!”
邓掌柜端着记账簿的手稳稳放下,疲惫的脸上立刻浮上一丝职业化的严肃。他并未直接应承,而是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这个风尘仆仆却透着精干的定陵县布商。
邓掌柜的眼神投向铺子后面那扇通往内院的木门——门后,还有着远比此刻摆在这间拥挤铺面里多得多的火柴存货。他微微吸了口气,再看向眼前的布商时,眼底那点商人特有的亮光才重新凝聚起来。
“请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