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热闹随着年节远去,仿佛一场华丽的戏散场,只留下些微的余音在雕梁画栋间萦绕,终究也飘不进东院这方小小的天地。′白¢马^书.院, ¨免,费?阅\读`翻过年来,日头一天比一天暖,积雪消融,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带着冬日沉淀的潮气。檐下的冰棱子滴滴答答,敲在青石阶上,是早春最清晰的跫音。
李纨抱着快满周岁的贾兰站在廊下,小家伙裹着厚实的棉袄,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他正是长牙的时候,口水如清亮的小溪,顺着红润的嘴角淌下,亮晶晶地挂在下巴上,一天不知要换多少块绣着兰草的口水巾。李纨熟练地用细软的棉帕替他擦拭,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小脸,心里那点因被遗忘而生的冷寂,也被这小小的暖意驱散了些。
她的目光落在后院那片荒芜的空地上。冬日里曾堆过积雪,如今雪化了,露出被冻得板结的泥土,几根枯草在风中瑟缩。+h_t·x?s`w_.*n′e′t~一个念头悄然清晰:种点什么吧。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学田园意趣,而是想在这西西方方的围墙里,亲手触摸一点真实的、能破土而出的生机,给兰儿看看书本之外活着的世界,也给自己这清冷的日子添些盼头。
“素云,”她唤道,“把院里的人都叫来。”
不多时,素云、碧月、竹韵、张嬷嬷并三个做粗活的小丫头春芽、夏露、秋穗都聚在了廊下。李纨的目光扫过她们:“你们当中,有谁侍弄过庄稼,懂得耕种之事的?”
素云、碧月、竹韵都是李家的家生子,自小在府里长大,闻言都茫然地摇头。张嬷嬷却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点追忆的神情:“回大奶奶,老奴小时候在村里,跟着爹娘下过地,种过些瓜菜,略懂些皮毛。”
李纨的目光又看向那三个小丫头。春芽怯生生地举手:“大奶奶,奴婢……奴婢被买进府前,在家帮爹娘种过麦子和苞谷。.看,书,屋· ~无!错!内^容′” 夏露也小声道:“奴婢也会点,帮家里种过菜园子。” 秋穗则有些羞愧地摇头。
李纨心中了然,也再次为贾母当初的安排感念。这三个小丫头都是她搬进东院时,老太太亲自从外头采买来的,非家生子,身契清白,省却了多少被府里老人拿捏掣肘的麻烦。老太太的这份思虑周全,如同冬日里那碗暖汤,无声地熨帖着她。
“好,”李纨点头,“张嬷嬷,你带着春芽、夏露,再叫上两个粗使婆子搭把手,今日就把后院那片地拾掇出来,把土翻松,捡净石块草根。明日一早,你亲自去后街集市,挑那最齐整的铺子,买些适合春天栽种的菜种回来。”她顿了顿,想起什么,“若有葡萄苗,也买两株。若遇上从番邦来的新奇种苗,不拘什么,也带些回来。”
张嬷嬷领命,立刻带着春芽、夏露和两个婆子去后院忙活起来。铁锹翻动冻土的声音沉闷而有力,泥土特有的、混合着草根腐败气息的土腥味弥散开,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振奋的生命力。
翌日,张嬷嬷带回的东西让李纨惊喜不己。除了常见的菠菜、小葱、韭菜、水萝卜、莴苣种子,两株带着嫩芽的葡萄苗被仔细地用湿布裹着,最意外的是几株用陶盆小心护着的幼苗——茎叶毛茸茸,散发着一种独特青气的番茄苗;叶片宽大、瓜纽初显的黄瓜苗;还有几株叶子锯齿状、匍匐生长的草莓苗!
“大奶奶,这是从南洋来的商船带下的,那番商说是什么‘番柿’、‘青瓜’、‘地莓’,老奴瞧着稀奇,想着大奶奶吩咐过,就做主都买了些。”张嬷嬷解释道。
“买得好!”李纨眼中闪着光,仿佛看到了未来藤架上累累的果实和红艳艳的草莓。接下来的几天,东院的后院一改往日的冷清,变得热火朝天。李纨亲自指挥,张嬷嬷和春芽、夏露是主力,素云她们也好奇地跟着打下手。翻松的泥土被整成几垄整齐的菜畦,边缘用碎砖围好。番茄、黄瓜苗被小心翼翼地移栽下去,搭上简易的竹架。草莓苗种在靠墙稍阴凉的一溜地里。葡萄苗栽在墙角预留的位置。菠菜、小葱、韭菜的种子被均匀地撒播在疏松的土壤里,轻轻覆上一层薄土。
天气晴好时,李纨便抱着贾兰坐在廊下的圈椅里,看着她们劳作。小家伙咿咿呀呀,小手指着忙碌的众人,口水亮晶晶地淌着。李纨便耐心地指着那些刚冒头的嫩绿芽尖,教他:“兰儿看,那是苗苗……长呀长……” 贾兰便含糊地跟着学:“苗……苗……” 稚嫩的声音像春日里新抽的柳条,柔软地拂过李纨的心田。
泥土的气息,草木萌发的生机,孩童牙牙学语的稚嫩,交织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李纨看着那一片片新绿在阳光下舒展,听着贾兰含糊却充满希望的咿呀声,一种久违的、恬静而充实的暖流,缓缓浸润了心底的每一寸角落。日子,似乎真的可以这样,在泥土与幼苗间,在日升月落里,安稳地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