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肿胀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覆盖眼睑的暗红焦痕被牵动,带来干涩的摩擦痛感。但这痛感,此刻却意外地清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吞咽,但干裂的喉咙里只有火烧般的灼痛和淤积的血腥。呛咳的欲望再次涌上,他死死咬紧了牙关,焦黑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扩张都拉扯着胸口的空洞,那磨人的钝痛如同钝锯在切割。暗金色的血沫再次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但他硬生生将剧烈的呛咳压在了喉咙深处,只发出一串破碎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哑抽气声。
他在对抗。对抗这具残破躯壳本能的崩溃反应。用仅存的那点被“凡人”二字和“挣扎”命令点燃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志力。
这微弱的对抗,耗尽了这具身体最后一点残存的气力。视野里那盏摇晃的灯泡,光芒骤然扩散、模糊,几乎要彻底熄灭。意识再次不可遏制地滑向黑暗。
就在这时,杂物舱的门再次被撞开,更大的风雨灌入。二副抱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和一个酒壶,腋下夹着一卷灰白色的、相对干净的帆布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看也不敢看地上的林风。
“药箱!布!还有您要的烧刀子!”二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海一把抓过酒壶,拔掉塞子。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几乎压过了鱼腥和血腥味。他看也没看,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他长长地、带着酒气地哈出一口白气,眼中那股困兽般的狠厉光芒更盛。
“滚出去守着门!”他对着二副吼道。
二副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死死关上了舱门。
陈海提着酒壶,蹲回到林风身边。昏黄的灯光下,他布满皱纹和盐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盯着林风胸口的空洞,那点暗金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了。他拿起酒壶,没有半点犹豫,对着林风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边缘焦黑翻卷的裂口,猛地浇了下去!
“呃——!”
一股难以想象的、如同烧红烙铁直接捅进骨髓的剧痛,瞬间将林风沉沦的意识狠狠拽了回来!那痛楚如此猛烈,如此纯粹,如此凡俗!它像一道撕裂灵魂的闪电,劈开了意识深处的浓稠黑暗!他残破的身体在帆布上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喉咙里爆发出不成人声的、极度痛苦的嘶吼!覆盖着焦痕的暗红皮肤下,本已死寂的血管仿佛被这剧痛强行激活,剧烈地抽搐着。那点胸口的暗金光芒,竟在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痛苦刺激下,猛地跳动了一下,光芒短暂地、微弱地亮了一丝!
陈海对此视若无睹。他动作极其麻利,放下酒壶,打开药箱,里面只有简陋的止血药粉、粗针和坚韧的麻线。他用沾满烈酒的、粗糙如砂纸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扒开那道被烈酒浇淋后皮肉翻卷、滋滋作响的伤口,将灰白色的药粉狠狠按了进去!
林风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剧痛如同海啸,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汗水如同小溪,混合着被剧痛逼出的生理性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焦黑的污迹和暗红的皮肤,留下浑浊的痕迹。
凡俗的烈酒。凡俗的药粉。凡俗的、近乎残忍的救治手法。
没有神异的能量修复,没有温和的抚慰。只有最原始、最粗暴、以毒攻毒般的痛苦刺激。这是属于凡人的挣扎,是血肉之躯在死亡边缘最笨拙、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对抗。
陈海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老水手处理伤口特有的、近乎麻木的熟练和狠厉。清理,上药,用粗针穿着坚韧的麻线,像缝补破渔网一样,一针针穿过林风翻卷的皮肉,将那道深长的裂口强行缝合起来。每一针下去,都伴随着林风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抽搐和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汗水浸透了陈海粗糙的麻布上衣,紧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时间在剧痛中变得无比漫长。当陈海终于用牙齿咬断最后一根麻线,打上死结时,林风几乎虚脱。他瘫在帆布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颤音,胸口的空洞随着喘息微弱起伏。那点暗金光芒依旧微弱,但搏动的频率似乎……稍稍稳定了一丝?不再像之前那样,每一次明灭都像是永别。
陈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疲惫。他看着自己沾满暗金色血液和药粉的粗糙双手,又看了看帆布上那具经过他一番“蹂躏”后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生气的残破躯体,眼神复杂难明。恐惧依旧盘踞在眼底深处,但此刻,似乎被一层更厚实的、名为“责任”和“已无退路”的东西暂时覆盖。
他拿起那卷相对干净的灰白帆布,动作依旧粗鲁,但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些,将布匹用力撕扯开,然后一层层、一圈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包裹姿态,缠绕在林风暴露着恐怖空洞的胸口和那些被缝合处理的伤口上。布条勒紧时,带来新的压迫性疼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被束缚的“安全”感——一种隔绝了冰冷空气直接侵蚀伤口的、属于凡俗的笨拙保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撑住了,”陈海一边缠布,一边低沉地、近乎自言自语地说,声音沙哑疲惫,“风暴还没过去,离岸还远着。死在这儿,太他妈亏了。”
他缠好最后一圈,用力打了个死结。然后,他再次抓过那壶烧刀子,这次没有浇在伤口上,而是捏开林风紧咬的牙关,将一股辛辣灼热的液体,强行灌了进去!
烈酒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灼着林风干裂灼痛的喉咙和空虚的胃袋。剧烈的烧灼感和呛咳感再次席卷而来,他痛苦地扭动着脖子,试图摆脱。但陈海的手像铁钳一样固定着他的下颌,直到那口烈酒大部分被强行灌入。
“咳……咳咳咳……” 林风剧烈地呛咳着,身体再次弓起,但这一次,随着呛咳,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竟真的从那烈酒烧灼之处弥散开来,微弱地驱散了一丝四肢百骸的冰冷。那点胸口的暗金光芒,似乎也在这热流的刺激下,搏动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陈海松开手,看着林风在帆布上痛苦地呛咳喘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摇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他走到舱门边,最后看了一眼外面墨黑如铁、风雨交加的海天。
“妈的,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推开门,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血腥味和鱼腥味走了出去,反手重重关上了舱门。
狭小的杂物舱再次陷入昏暗。只有那盏昏黄的灯泡在船体的剧烈颠簸中顽强地摇晃着,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烈酒、血腥、药粉和帆布灰尘混合的复杂气味。
林风躺在冰冷的帆布上,胸口被粗粝的布匹紧紧包裹着,带来束缚和压迫,也隔绝了直接的冰冷。全身的剧痛并未减轻分毫,断骨的摩擦,缝合处的撕扯,烈酒灼烧食道的刺痛,以及那空洞深处持续不断的钝痛,交织成一张无处不在的痛苦之网。虚弱感依旧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着他。
然而,与之前纯粹的沉沦不同。
那口强行灌入的、灼烧般的烈酒,似乎真的在胃里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一丝微弱的热意,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艰难地对抗着骨髓深处的寒冷。胸口的暗金光芒,搏动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绝望感,似乎……淡去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那被陈海粗暴的“救治”和命令强行点燃的、属于凡俗血肉的“不甘”和“挣扎”的意志,并未随着剧痛的浪潮而彻底熄灭。它像暴风雨中船舱底渗入的一缕咸涩海水,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浸泡着意识深处那块冰冷的顽石。
他费力地转动眼球,肿胀的视线再次投向头顶那盏摇晃的灯泡。昏黄的光晕依旧模糊,依旧遥远。
但这一次,那光晕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不再是纯粹的、代表沉沦的黑暗前兆。那光晕晃动着,如同陈海灌入他喉中的烧刀子,带着一种粗粝的、灼人的、属于尘世的温度。
凡人林风躺在冰冷的帆布上,在钢铁囚笼的呻吟中,在凡俗烈酒带来的微弱热意和持续剧痛的交织里,在胸口那点微弱光芒的搏动下,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感受到了“活着”的重量。
这重量,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如此……平凡。
船舱在风浪中发出一声巨大的、仿佛要断裂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