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穿着厚实短袄、动作干练的伙计正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两个人出来。前面带路的是个微微佝偻着腰的精瘦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而他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身影被包裹在略显突兀、簇新厚实的靛蓝粗布斗篷里,宽大的兜帽严实遮住了头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尖儿。那斗篷虽新,但那身影在寒风中下意识缩起的肩膀,以及步履间透出的那份刻意维持的、却依旧格格不入的纤细,瞬间刺中了刘子云意识深潭冰面之下某个蒙尘的角落!
‘布……饼……热……’
纯粹感官的碎片!那靛蓝簇新布料的质感!那曾递来麦饼时带起的、混合着少女体香的柔软暖意!这些本该模糊消逝的触觉记忆,竟如同被点燃的灰烬残星,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骤然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捕捉不到,却真实存在!
几乎同时!
就在那斗篷身影下意识抬手想扶正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兜帽、露出手腕处一抹干净的肌肤时,刘子云背负的那柄沉默的破浪刀猛地一震!刀身内那道暗红裂痕再次急促搏动!一股冰冷尖锐、饱含着敌意与饥渴的意念狂涌而出!
嗡——!
低沉短促、只有刘子云能清晰感知的刀鸣在他背脊处爆开!比野狗坡那次更具攻击性和贪婪!
敌!……侵!……吃!……
冰冷的指令裹挟着凶兵的狂暴欲念,蛮横地撞向他的意识!目标不再是模糊的“霜翎刺月”,而是明确地锁定在了那个斗篷身影手腕微露处!那个精瘦男人身上隐约散发出的、混杂着墨汁和某种阴冷力量的微妙气息,彻底激怒了这把沉寂的凶刃!
那股凶戾贪婪的意念如此强烈、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刘子云这具躯壳的束缚,扑过去撕咬吞噬!他体内的冰冷异力瞬间被引动,狂躁地冲击着四肢百骸!左臂昨夜被强行“铸炼”过的关节骨骼深处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碎裂感和灼痛!冰冷的汗珠瞬间浸透了他背心!
“呃啊——!”一声压抑到变形的野兽般低吼,从他被铁锈封堵的喉咙里挤出!刘子云的身体剧烈震颤起来!他猛地抬起那只未异变的左手,五指成爪,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肌肉在铁屑壳下疯狂贲张扭曲,仿佛有无数钢丝在皮肤下绷断!那双麻木空洞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如同被烧红的针尖般的暗红光芒骤然亮起,死死盯住街角即将消失的靛蓝斗篷!那眼神中,燃烧着来自破浪刀的、赤裸裸的吞噬欲望!
“操!”老瞎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魂飞魄散!他猛地扑过去,用整个枯瘦的身体狠狠撞向刘子云!
“压住他!黑子!堵门!!”
老黄狗狂吠着冲到窝棚缺口处!
混乱中,窝棚角落里那堆刚点燃的湿柴被撞翻,浑浊呛人的黄烟滚滚而起!
土路尽头,被伙计簇拥着的斗篷身影似乎听到了一声模糊怪异的嘶吼,下意识地、极其警惕地迅速回头扫了一眼那混乱破败的废棚方向!兜帽下,惊鸿一瞥间露出的半张惨白小脸,一双盛满惊惶与疲惫的清亮眼眸——正是谢菱!而那精瘦男人浑浊的眼珠隔着烟尘与距离,冰冷精准地锁定了窝棚角落里那个身体扭曲、挣扎低吼、眼眸闪烁着诡异暗红光点的身影!
视线只交汇了一瞬!
谢菱便被人用力一拉,斗篷垂下,身影迅速消失在商行厚实的门板之后!
废弃的窝棚里,刘子云在老瞎子拼尽全力的压制和湿柴浓烟的呛咳下,体内的狂躁力量终于渐渐耗竭平息。他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在吞食滚烫的铁砂。眼里的暗红光芒彻底熄灭,只余一片更深的空洞与疲惫,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的枯灯。那只抠抓地面的左手掌心里,沾满了混合着铁锈气息的冰冷泥土和干涸的血痕。
他空洞地望着商行方向紧闭的后门,刚刚那一瞥,似乎有一抹极其微弱的暖黄色泽,如同寒冬里被踩碎的萤火,在记忆冰冷坚硬的湖面上留下了一瞬即逝的涟漪,却又迅速湮灭在由冰冷异力与凶兵恨意构成的沉暗之中。
而商行紧闭的门内,画师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哦?一只混在人间的……新鲜出炉的‘怨兵’?还有那把……锁着残念的‘破城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