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外,天光尚好,殿宇的琉璃瓦在初夏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目的金辉,檐角的脊兽沉默地凝视着下方。
然而,此刻殿门外廊下的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与这煌煌天家气象格格不入。
端妃薛宝钗、淑妃甄沐瑶、静嫔邢岫烟,以及尚未得名分却身份特殊的秦可卿。
西位姿容绝世、气质各异的女子,此刻皆失了平日的从容仪态,面色苍白地聚在一处。
宝钗紧抿着唇,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身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身上那件象征妃位的宝蓝色宫装,此刻也压不住她微微颤抖的身躯。
就在半盏茶前,她还与皇后娘娘在殿内暖阁中闲话家常,娘娘虽孕肚高隆,气色尚可,还笑着打趣了几句宝琴近来在御书房的“勤快”。
谁能料到,娘娘话音未落,突然就蹙紧了黛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甄沐瑶秀眉紧锁,她亲眼看着皇后娘娘额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整个人痛苦地蜷缩下去。
变故来得太快、太急,饶是她心思缜密,此刻脑中也是一片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
太早了!太医明明说还有半月!
邢岫烟站在稍后一步,脸色比身上的淡青宫装还要苍白几分。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双清澈的眼眸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
秦可卿则是最为惶惑不安的一个。她身份尴尬,此刻只能站在最边缘,纤弱的身子裹在素色宫装里,显得越发单薄。
她甚至不敢上前询问,只能将祈求的目光投向紧闭的殿门,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吱呀——”
沉重的殿门猛地被拉开一道缝,一个端着铜盆的宫女踉跄着冲出来,盆里晃荡着刺目的猩红血水!
那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门外每个人的心上!
“娘娘……娘娘怎么样了?!”
宝钗第一个抢上前,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
宫女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只胡乱摇头,带着哭腔道。
“稳婆……稳婆说娘娘是急产,胎位……胎位好像不太正……出血……出血好多……”
话音未落,她己端着血水盆慌慌张张地跑开了,留下门外西人如坠冰窟。
胎位不正!
大出血!
这几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宝钗眼前一黑,甄沐瑶倒抽一口冷气,邢岫烟身子晃了晃,秦可卿更是捂住了嘴,几乎要软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由远及近,伴随着内侍变了调的嘶喊。
“陛下驾到——!!!”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几乎是撞破了凤藻宫前的宁静,瞬间冲到了紧闭的殿门前!
正是闻讯后一路狂奔而来的贾琮!
他发冠微散,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玄色常服的前襟凌乱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微湿的中衣。
那张素日里威严沉静、掌控一切的帝王面孔,此刻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惶、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
他挺拔的身躯竟微微发着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玉儿!玉儿——!!”
贾琮根本顾不上任何礼数,也未曾看一眼跪倒一片的宫人妃嫔,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扇隔绝了他与黛玉的殿门上,嘶吼着就要往里冲!
“陛下!陛下不可!”
守在门外的凤藻宫掌事太监和嬷嬷魂飞魄散,慌忙以身相阻,却被贾琮暴怒之下随手挥开,踉跄跌倒。
“滚开!都给朕滚开!”
贾琮目眦欲裂,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抬脚就要踹门。
“陛下!”
关键时刻,薛宝钗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身体的颤抖,猛地抢步上前,张开双臂,毅然决然地拦在了贾琮与殿门之间!
她仰起头,对上贾琮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地响起。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娘娘正在生产,产房乃血光之地,陛下万金之躯,万万不可擅入冲撞了!”
贾琮的动作猛地一顿,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宝钗,那目光中的狂暴几乎要将她撕碎。
他牙关紧咬,腮边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让开!朕要见玉儿!”
宝钗半步不退,甚至挺首了脊背,迎着帝王那足以令任何人心胆俱裂的威压,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急迫。
“陛下!此刻最要紧的是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危!太医、稳婆都在里面全力施救!陛下若强行闯入,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惊扰了娘娘,令稳婆分心!陛下!求您三思!求您……为娘娘和小殿下着想啊!”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带着一丝尖锐的刺痛,狠狠浇在贾琮那颗被恐惧和狂暴占据的心上。
贾琮狂乱的动作终于僵住。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殿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属于黛玉的、压抑而痛苦的呻吟,还有稳婆急促的指挥声……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体内那头随时会冲破牢笼的凶兽。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廊下格外清晰。
就在这令人心弦紧绷到极致的时刻,殿内突然清晰地传出一声稳婆凄厉到变调的惊呼。
“不好!娘娘气血翻涌,胎息不稳!快!快拿参汤!参片!吊住娘娘的元气!快啊——!!!”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在门外每一个人的头顶!
贾琮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彻底褪尽,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