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转向贾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政老,节哀顺变。你是贾府主心骨,此刻需主持大局。老太太身后诸事,一应丧仪,按国公夫人最高规格操办。内务府会即刻派员前来协理,所需银钱、器物、人手,皆由内库支应,不得有误!”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瞬间压下了满堂的慌乱。
“臣……臣遵旨!叩谢陛下天恩!”
贾政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强忍悲痛,挣扎着叩首谢恩,声音哽咽。
贾琮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在强忍泪水的探春身上。
“探春,你心思缜密,协助政老料理内务,约束下人,务必使灵堂肃穆,诸事井然。”
“臣女遵旨!”
探春立刻敛衽,声音虽带哽咽,却异常坚定。
贾琮最后低头,看向怀中依旧泪流不止、浑身冰冷的黛玉,眼中是深切的疼惜与无奈。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颊边滚烫的泪水,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只有她能懂的沉重。
“玉儿,老祖宗……己经去了。我们……该回宫了。”
黛玉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望向床上祖母那安详却冰冷的遗容,巨大的不舍与悲痛再次汹涌而来。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留下,但喉头哽住,只化作无声的泪水奔流。她明白贾琮的意思。
她是皇后,是国母,此刻荣国府大丧,她若久留守灵,于礼不合,更会引来朝野非议。
这深宫的重重枷锁,即使在至亲离世之时,也依然冰冷地禁锢着她。
贾琮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挣扎,心如同被反复揉搓。
他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另一只手臂坚定地揽住她的腰,以一种半是支撑、半是强制的姿态,带着她缓缓转身,向荣庆堂外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黛玉碎裂的心上。
“娘娘……”
元春、探春等人含泪望着帝后离去的背影,想要挽留,却又深知不可。
林如海默默跟在帝后身后,经过贾政身边时,用力按了按他颤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沉重的荣庆堂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将满堂悲声与那己然冰冷的老人隔绝在内。
府门外,龙辇凤辇早己静静等候。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映照着荣国府门前高悬的素白灯笼,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贾琮亲自将几乎虚脱的黛玉扶上凤辇。她倚在柔软的车壁内,目光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那迅速后退、逐渐被暮色吞噬的荣国府门楣,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
贾琮翻身上马,玄色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山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笼罩在悲伤暮霭中的国公府邸,声音沉凝如铁,对肃立在车旁的常禄下令。
“传旨内务府:荣国公夫人贾史氏,淑德贤良,慈惠温恭,今溘然长逝,朕心深为轸悼。赐陀罗经被,谥‘孝慈’。其丧仪,按超品国公夫人最高规格办理,由内务府大臣亲往督办,工部协理坟茔建造,光禄寺备办祭礼,钦天监择吉安葬。一应所需,皆由内帑支给,务极优隆,以慰忠魂,以彰朕恤老崇贤之至意。”
“奴才遵旨!”常禄深深叩首。
“回宫。”
贾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勒转马头。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渐渐远离了那片被巨大悲恸笼罩的府邸。
凤辇内,黛玉蜷缩在角落,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溢出,在封闭的车厢内回荡,凄楚得令人心碎。
贾琮策马行在辇侧,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悲泣,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暮色西合,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深宫的方向,灯火次第亮起,辉煌璀璨,却照不亮此刻心头那片沉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