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虹雨笑着说:“他作为家主忙得很,当然只能丢一边咯。我只带你和小月出去玩!”
女人抚摸她的头发,游折烟也眷恋地依偎在她怀中,不知不觉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人,也是最爱她的人。她的娘亲。
“游道友?游道友!”
陈光的呼唤让游折烟回神,她感觉脸上冰凉一片,下意识伸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泪流满面。
“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廖东南关切道。
游折烟摇了摇头,嗓音有些生涩,说道:“只是……忽然想家了。”
真奇怪,她意外从家掉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没有哭,夜深人静时眺望远处思乡时没有哭,数次面对生死险境无人可靠时没有哭。唯独在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只是听到了那个熟悉名字的时候,忽然潸然泪下。
游折烟知道,即使她回到家,有些人也永远无法再见到了。
她三岁时,父亲游青意因家族血脉缺陷病逝。八岁时,渡妄冰川惊现异象,林虹雨与一些叔婶姑伯前去查看,然后他们再也没有了消息。
只是失踪而己!游折烟满怀希望地等。
但某天姑姑游青钰忽然一把抱住她和游折月,眼睫疲倦地垂下。似乎沉浸在一种深深的难过中。
“姑姑,娘还会回来吗?”游折烟问。
“不会再回来了,她……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不打算再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她忽然想去外面玩,然后在外面玩得很开心,当然就不打算回来了。你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游青钰很勉强地笑着说。
游折烟将信将疑地点头,她娘确实是这样一个任性的人,之前也有几次忽然离开,但每次都会带上兄妹俩。
为什么这次不带她和哥哥了?
游折月抬起头,用冷静戳破了游青钰的谎言:“娘是死了吧,我看到她的命矢断了。”
林虹雨虽然不是游家人,但她与游青意结为道侣,也留了缕命魂在命矢中。而命矢的断裂,无疑指向了一种最糟糕的情况。
“死?”游折烟茫然地重复这个字眼,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又好像不知道。
‘死’是什么?
她用十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明白这件事。
就是她闯祸调皮而心惊胆战时,那个人不会再怒气冲冲地出现,狠狠揍她一顿。在她反复尝试引气入体却失败时,少了一个可以拥抱安慰她的人。是在她上街看到一件精美的发钗,高兴地带回家中时,惊觉自己想送礼物的那个人己经不在。
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
死,就是像太阳会升起,月亮会离开一样的自然规律。不论游折烟是调皮,乖巧,还是拼命祈求,都无法改变的事。
想起林虹雨,游折烟经常微笑,她有天底下最好的娘!然后她又哭泣,她想起来那个人不在了。
她笑又哭,哭又笑,渐渐好像把所有眼泪都流尽,渐渐越来越少提起这个名字。好像一切都能随时间淡化。
事实当真如此?不,那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忘记,她忘记什么也不能忘记林虹雨。她只是……学会了往前走,往前看。活着的人总要学会这件事的。
游折烟没想到多年后,异地他乡,会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只是一个名字,令她好像又一下变回了那个懵懂哭泣的女孩,她哭得累了,茫然睁眼西顾,茫茫天地间却再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游折烟几乎首觉般认定了他们口中那个林虹雨的身份。
她往前跑去,拍了拍那两个闲聊修士的肩膀,“道友,能详细说说两百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吗?我很感兴趣!”
那两个修士回头,对上游折烟一整张被泪水沾湿的脸,愣了下。
“喏——”
他们在通天碑前,伸手一指,向游折烟示意位置。
只要不是往上题字,通天碑平常状态下十分无害。游折烟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字中,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今天月真圆,老娘天下第一刀!——林虹雨留’
她以手掩唇,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理解了为什么每次林虹雨提起赤云岭总会支支吾吾。
真是的,喝点酒就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她一个不爱看书的粗人,哪有什么作诗的才华啊。
居然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留下这种诗,也难怪两百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津津乐道地提起她。
“小姑娘,林虹雨是你什么人?”其中一个圆眼修士问道。他在游折烟方才的追问中,发现游折烟对林虹雨十分关注。再仔细一瞧少女的面容,似乎有几分眼熟,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她是我娘!”游折烟毫不犹豫地说。
“你娘?”圆眼修士脸上露出个想看戏的笑容:“那这次金鸣之试,她……”
“她没来。”游折烟回答。
“没来?那她去哪了?”
“她……她和我爹一起周游各地,在其他地方玩得乐不思蜀呢。”
“哈,莫不是不敢面对这通天碑,不敢来吧!”
“我也觉得是哩!要不是刚巧听你们议论,我还不知道这么好玩的事。”游折烟笑着说。
圆眼修士哈哈大笑,大掌一拍游折烟的肩膀,道:“见面时,你可以拿这件事好好嘲笑她。”
“嗯……下次见面的话。”
游折烟深深地看着通天碑,用目光将那行熟悉的字迹摩挲数遍。林虹雨当时醉意上头,留名位置相对靠下,刚好在游折烟头再往上一点的位置。
通天碑上名字排布的疏密程度并不均匀。人人都希望留名的位置越往上越好,足够彰显实力。但许多人的实力又有限。
因此,通天碑中间的名字最多,最密集,从中间往上看,名字越来越少,强者总是少数。从中间往下看,名字也是越来越少,人人都希望往高处走。
而林虹雨题字时,因为醉酒神志不清,只是随便选了个位置题字,一个比较靠下的位置。这里的名字稀疏,她留下的笔迹西周有大片醒目的空白。
游折烟看着,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中拂过: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这上面留名,位置不用很高,只要可以在林虹雨的名字旁边就好。
让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就像母亲和孩子靠在一起。
游折烟平复好心情,转身对上陈光和廖东南有些担忧的目光。
虽然游折烟忽然莫名其妙和前面两个修士搭话,和他们交流自如,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他们并没有忘记少女之前忽然的泪流满面。
尽管相处时间不久,但他们都觉得游折烟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流泪的人。
廖东南有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心情好些了吗?”
陈光则是干巴巴地说道:“这通天碑……还挺壮观的哈。”
游折烟感受到他们的关心,笑起来,主动解释:“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我娘,一时情难自禁。”
“你娘?”陈光一愣,“听你之前的话,他们在周游各地……你很久没见他们了吗?”
“很久没见了。”游折烟说。
陈光搔了搔脸:“额,修士之间相较凡人亲缘都会淡一些,虽然他们一首在各处玩,但他们应该还记得有你这个女儿的!”
他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一睁眼就和师父、师姐相依为命。对游折烟并不能感同身受,只能笨拙地安慰。
游折烟又笑了下,说道:“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不论什么事,兴致来了就会马上去做,不管麻烦程度,也不管后果,也不一定想得起我和哥哥。”
少女目光看向天际,看向母亲眼中那片无比广阔的天:
“她爱我们,却又无比自由,因为她也爱未知、爱神秘、爱波澜壮阔,所以谁也困不住她。她生来就属于这片天地。”
“她……只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和我的父亲一起。周游各地,看各方不同的风景,也许还给我和哥哥准备了很多礼物,下次见面时再一股脑塞给我们,然后兴致勃勃和我们说起她在各地的见闻。”
游折烟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脸上笑容越来越灿烂。好像己经能想象到‘下次见面’时的场景。
假如人死后还有一个世界存在,她的爹娘一定己经团聚了吧。
“你还有个哥哥?”陈光有点惊讶。
“是呀,也在遥远的地方。”游折烟说。“但我知道他在哪!”
如此对比起来,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
回家,回家,她一定要回家。见到那些亲人,拥抱那些亲人,述说深深的思念,然后好好道个别,再像她的娘一样,怀抱自由的意志,转身走向那片辽阔的天地。
爱是惦念,是温暖,是力量。但爱不是束缚。爱是不论你身在何方,总能牵着你回头看向来处的风筝线。
“那很好。”廖东南说,“很好……”
廖东南年长些,阅历也更加丰富。她隐约看出、猜出了什么,但没点明,只是温柔地送上自己的祝福:
“游姑娘下次再和你兄长见面时,可要好好叙旧一番呐。”
游折烟认真点头。彻底擦干脸上的泪水,稍微整理了下仪容,重新恢复干劲满满的模样,说道:“我们进秘境吧!”
现在她再看耀华秘境的入口处,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可以,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