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召棠看着游折烟无奈的表情,笑:“小姐,我和她走,还与你有关呀!”
游折烟不满嘟囔:“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希望你留下来吗?”
召棠伸手绕到游折烟肩后,拽住一抹银色的发丝,就像拽住一抹月光。
她说:“因为我好羡慕你,你有一件非常想做,并且不惜一切也要去做的事。可我却没有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说一个人,首先要知道自己从哪来,才知道自己要到何处去。我就想:我从何来呀?于是我就和她走了。”
游折烟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与召棠说的一句话,她居然记这么清楚。实际上当时游折烟可能只是从别处听到了这句话,觉得很有深意,于是为了卖弄说出来。
游折烟问:“那你……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来,要到何处去?”
召棠说:“是呀,过去的事我不知道。对未来,我没有想做的事。修炼?没意思。出名?我倒觉得为了名声打得头破血流的人比较有意思……哦对,说起这个。小姐你听过渊渟双璧吗?”
她吃吃笑起来。
游折烟:“听过,会得这个称呼,似乎是因为他们认为你……品行高洁?”
说出这句话时,游折烟自己却先笑了。因为她知道,虽然人会随着时间改变,但绝不可能改变本性。
召棠温声道:“我觉得活着很无趣,但所有人好像都在很认真地活着,为资源,为名声,为各种各样的感情……我很好奇,可这些东西我实在都没有。我又不能把人抓在手里研究,只是一首观察他们,好像也差点意思。”
游折烟:“所以你做了什么?”
召棠歪头:“我在……杀人。当然我杀的都是大家觉得该死之人!然后……他们濒死那一刻,在我手上努力挣扎时,刹那爆发出来的意志,就像烟火一样绚烂。我知道,这个就是‘生命’。可惜今天着急,那个人杀得快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游折烟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这么做了。”
召棠说:“我有遵守规则的,我杀的都是做了很多坏事,大家觉得该杀的人呢!虽然我觉得,所谓好人、坏人本质并无分别。但人们对他们下场时的反应并不一样。”
她把玩着手中那缕银白发丝,含笑道:“有次非常有意思,我杀了个伪君子,周围的人本来都很愤怒,要冲上来和我拼命,可是当我宣布那个人所犯下的恶行时,他们的表情就一点点变了。”
游折烟问:“那个人做了什么?”
召棠回想:“其实不算什么,他建了一座城,说希望创造一个‘所有人虽无血缘,却情同亲人’的美好世界,吸引了很多厌倦杀伐和夺宝的修士过来。但其实……”
游折烟:“其实什么?”
“他背地里利用他人的信任对他们下咒,可以操纵那些人的身体一段时间,被操纵的人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召棠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然后他就借此,悄悄玩弄所有看上眼的美貌男女。顺便出于个人兴趣,让某修士看到他深爱的道侣和自己兄弟在床上,让某个女孩一睁眼,发现自己的心上人正在强迫自己……”
游折烟忍不住皱眉。
召棠露出玩味的笑容:“我发现,对人来说,美好的破灭,比赤裸的恶意更叫人无法接受,更叫人痛苦。可正是这种看起来美好到不切实际的愿望,总是会吸引许多人像飞蛾扑火一样过去。”
游折烟叹了口气,猜道:“可能他们需要这样的愿望。”
召棠说道:“我想也是的,呀,无关紧要的东西说多了。那个人做了什么不重要,你知道的,我只是要一个理由而己。”
游折烟说道:“你杀他的理由,让我也很想看他去死。”
召棠笑了声,哼笑道:“人呀……”
她觉得在这方面,她似乎比大多人更公正许多。因为她看到了所有生命的本质,并不用个人的情感好恶去评价他们。
当然,她知道在人群里生存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做,才会让自己的行为更容易为人所接受。
至少,她还不希望她的小姐会讨厌她。
召棠继续说道:“总之,死的还是那个人,但是他们不再想和我拼命,而是冲上去抢着去砍那个人的尸体。只有三个人,继续朝我冲了上来,说虽然城主不义,但确实待他们恩重如山’,然后就上来送死了。”
游折烟问:“现在你就常常在做这样的事吗?”
召棠说:“是呀,这样的行为久了,越来越多人开始称赞我嫉恶如仇,还送了我个称号。我就也开始顺势装一个好人。虽然‘好人’不好当,他们会对我提更多的要求,给更少的报酬。还很喜欢对我摆脸色。”
游折烟:“可你现在却在扮演一个好人。”
召棠说道:“嘻嘻,就是因为好人不好当,所以才有意思呀!”
她说着,坐起身来,嘴唇抿紧,眉毛微蹙,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
但召棠很快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呀,小姐,杀人有意思,可好像也没有意思,我还是感觉心里空空的。没有很期待的事情,没有很悲伤的事情。昨天、今天、明天在我心里都毫无分别。”
“你不期待与我相见吗?”游折烟问。
“期待。可我在金羽宗待的这些年,越来越意识到,大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你不可能成为我的全部。”
召棠悲伤道。她多想一首跟在游折烟身后,当她忠诚的侍女,什么也不思考,只要听主人的命令就好了。
可她知道,这样只会离游折烟越来越远。因为她的小姐,需要的不是影子,而是能与她同路的人。
想要成为这个同路人,就要自己也成为一个‘人’才行。
召棠转头,看向窗外的无垠天幕,怅然道:“我总要想清楚,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才好。可我想啊想,怎么也想不到。活着好无趣啊。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更无趣?”
游折烟抬手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她们幼时那样。她温声安慰道:“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走着走着,也许哪天就找到了呢?”
召棠:“会有那一天吗?”
游折烟:“会有那一天的!”
召棠笑了下,又说:“其实我也困惑一件事。我心里这么空,根本没有什么‘道’可言,为什么还能修炼得越来越顺利呢?”
游折烟想了想,问:“在你眼中,善人恶人并无分别,那一根草和一个人呢?”
召棠:“本质并无分别,但草不能说话,没人这么复杂,所以我还是更喜欢待在人群中。”
游折烟若有所思:“你这想法,倒挺符合苦修派。”
苦修派有个别名,叫无情道,因为他们的修习理念就是去情欲,感天地。
可苦修派修士,那也是人,总难免有七情六欲。像召棠这般对所有生命几乎一视同仁的‘无情’,倒是少见。
召棠凑上前,眼睛发光:“小姐说我天赋异禀?”
游折烟按住她的肩膀,无奈道:“我踏上修道之路也没多久,就不多说什么误导你了。诶对了,我之前想问你呢,为什么之前在游家时修炼得那么缓慢,到了金羽宗却一下突飞猛进?”
召棠眨眼,道:“师尊说是我血脉缘故。我到金羽宗后,她每隔一周都会端来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血,好臭好腥!但我喝完之后,吸收灵气越来越顺畅,终于不像以前那么吃力了。这样喝完一年,我的修行之路此后畅通无阻。”
游折烟噗嗤一笑:“所以你到底什么来历?”
召棠:“唉,我也不知道,小姐,等我修炼到元婴就回游家找你!”
游折烟:“不怕你师尊反悔,不告诉你吗?”
召棠:“不会,她把她的命交到我手里了。”
游折烟一愣。
召棠道:“她给了我一块黑色的玉佩,说我伤害这块玉就等同于伤害她。我捏碎这块玉,她也会一起死。然后我当着她的面试了一次,趁她没注意又试了几次,发现确实如她所说。所以我想,她应当不会骗我。”
游折烟沉默。她感觉有一团黑色的迷雾缠绕在召棠身后,这绝不是一个师尊对故人之子,对弟子该有的态度。
但现在,她们所能掌握的信息有限。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在游折烟沉默时,召棠忽地又靠近她,眨了眨眼睛,问道:
“小姐,你想整何俊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