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太爷知晓沈从筠考中状元,先是惊诧,而后又起了无边怒火。
他一首以沈从瑾为重,从不将这病恹恹的长孙看在眼里。为了沈从瑾能考中进士,他费尽心力请名家大儒到家中讲学,又请人将沈从瑾的诗词歌赋编纂成册,送至各位考官的府上。
可他如此倾尽心血,纳卷、行卷、答卷,无一处不仔细妥帖,偏偏考不过一个沈从筠。
沈从筠是什么人?是他一首以来都没看在眼里的人!
如今沈从筠考中状元,而自己最得意的孙儿只考中第三名,这是明晃晃打他的脸!是在告诉他,他沈伯山错把鱼目当珍珠!
这让他心里如何好受?
时至今日,老太爷终于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将沈从筠唤到书房,命他在纸上默写他交上去的答案。
他要看一看,沈状元,有何之才?
此刻,他看着纸上工工整整的一列列小字,看着那一句句鞭辟入里的言语,沉默。
沈从筠的才学,他无话可说。
“你这字里行间,为何隐有几分郑公的影子?”
老太爷当年官居二品,炙手可热之时,家中老母骤然重病过世。他为母丁忧三年,除孝后恰逢朝堂大乱,此后再无起复时机。
可他贪恋权柄,不肯安心致仕,于朝堂之事了然于心,对那位高权重的郑中书令亦是十分了解。
沈从筠从未想过能瞒过眼光毒辣的祖父。
“因为,郑公是我师父。”
老太爷心有猜测,可听见沈从筠承认的那一刻,瞳仁依然猛地一缩。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将那几张纸拍在案几上,“你在家中故意藏拙、欺瞒于我,在外另觅良师,却从未知会过家里一二!”
“就算你才学过人又如何?考中状元又如何?如此工于心计、揣奸把猾,实非君子所为!实乃小人行径!”
“沈从筠,你可知错!”
此一声暴喝如雷,彻底断了沈从筠心中的念想。
他想过祖父或许会不满自己有所欺瞒,会不悦自己所作所为打了他的脸。
可他依然有所期盼,期盼从来没有夸过自己、重视过自己的祖父,会因为他考取状元而赞赏他的文章、肯定他的才华。
可是,依然没有。
他想如果今日坐在这里的是沈从瑾,或许祖父展露出来的又会是另外一副慈祥模样。
沈从筠捏紧座椅把手,闭了闭眼,而后倏地卸了劲。
他低低笑开,一首温柔和顺的眉眼竟多了几分桀骜,“祖父,敢问孙儿,何错之有?”
老太爷看着依然在自己面前垂头顺目的沈从筠,心中却生出几分不可掌控的无力与不安。
坐着的人继续说道:
“是错在孙儿明知祖父不愿让自己太过显眼却依然拼命读书?是错在孙儿因身体病弱被困于后宅却仍不甘天命寻找良师?还是错在孙儿没有听您之言让着二弟反而在科举考试夺得头筹?”
“祖父,孙儿究竟、何错之有?”
“你……”老太爷被他一句句质问逼得气血上涌,抬起胳膊猛朝他扇了过去。
“祖父!”
这一声怒喝,喝停了老太爷的动作。
“你……”老太爷叫他气得心口不适,捂住自己的胸膛,表情痛苦,“孽障!孽障!给我滚到明镜堂去罚跪!”
“祖父,这几日孙儿要向宰执谢恩、向知贡举谢恩,还有每日期集。若孙儿去明镜堂罚跪,那便要耽误大事了。”
老太爷气得几乎要厥过去。可他只是朝着沈从筠脚边狠狠掼了一只茶盏,什么也没说。他大口大口吸着气,颊边两肉一颤一颤,而后这人竟慢慢平静下来。
沈从筠看着他,指尖轻动。
“如今你考取状元之名,自然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可为官之路崎岖险阻,赤手空拳总有应对不及之时。沈家门楣,便是你最大的助力。”
“此后,你要时时刻刻记着沈家。家族兴旺,你才能在官场上走得更远、爬得更高。”
“从前是我眼拙,只看重从瑾而忽视了你,你也不要因此在心中怨恨从瑾。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们是亲兄弟、亲手足,自该互相帮衬、彼此扶持,如此才能使家族长久兴旺。”
“从筠,你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