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剑雨,齐声而发。
这要如何对抗?
游折烟身体本能因恐惧而战栗,但这种恐惧反而激发了她的战斗斗志与抗争的本能。
毕竟,她是一个宁愿站着死去,也不愿跪下求生的人。
我不会屈服!游折烟心中怒吼。
却没想到,还没等她思考要如何应对,便听自己身后传来闷雷般的巨响,随后数万枚火红箭矢自天而来,如流星而下,箭对剑、剑对箭,居然以同归于尽的决绝将那剑雨击落了。
游折烟一震,她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这样。意志的较量,心的较量。
她大笑起来,张开怀抱,身后烈火如她野心一般燎原燃烧,反扑向南宫阳景。
游折烟昂起头,眼中光芒熠熠。高声宣布道:
“来吧!我要击败你!”
最开始,游折烟以为会打得极为艰难,她心中仍有对凌虚大能的敬畏。
实际上,她也确实被南宫阳景所压制着,但这压制只是技艺较量的压制,而非意志的压制。双方实际上斗得有来有往,并非她最初想的一面倒。
这说起来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却又知道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南宫阳景再强大又如何,游折烟不会对他的强大顶礼膜拜,也不会为他的强大恐惧却步。
因为,她才是自己的王,自己的主宰!
你大可以杀死她,可她只要活着一日,就永远都不会屈服于你。只要她心里的火不熄灭,在这片心的战场她就不会输。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拥有力量,就会拥有无穷的力量。
苍茫天地中,有两人正在交锋。一人持剑,一人持枪,持枪者屡屡被持剑者击飞,却咬着牙一次次站起。
“修道当斩万物,与天地为敌!”南宫阳景大喊,朝游折烟冲来。
他身后是乌云雷霆,高山座座轰然倒塌,大地寸寸飞速开裂,数万残剑齐声哀鸣,好一片末日般的盛景。
“不,你与天地为敌,天地也会弃你,你又如何得道?”
游折烟执枪迎上,可惜枪法虽精妙,但与久经沙场的剑修相较,还是太稚嫩了。她的枪,无法招架住南宫阳景的剑。
可游折烟死死盯着南宫阳景,坚守自己心中的天地。
大片绿色,以她所在处为中心扩散开,那是如茵春草,无垠蓝天,草木郁郁葱葱,百兽在其中惬意穿行。远处则坐落着些人类村庄,男女老少或说或笑。房屋上有炊烟袅袅升起,是哪家稚子要回家吃饭了?
南宫阳景怒吼:“我用天地,证我的道!”
那美好和谐的景色顿时如镜子碎裂开,数柄剑破地而出,朝天傲然而立!
这些剑,有大有小,形态不一。有的剑,大得像一座山立在那。有很多把剑,小而细密,居然组成了一条流动的,广袤无垠的剑海。
对南宫阳景来说,剑就是他的天地,剑是山,是天,是海,是一切!
游折烟再次被他的剑打得飞出去,首首撞上了一座剑山。
她的运气一向很不好,撞在了这山的锋刃处,身子一下几乎要被劈作两截,大片鲜血从她后背涌出,她张着嘴,还想说什么,但血沫卡在喉咙,堵住了她的话。
剧痛如潮水涌来,游折烟痛得弯下腰去,身体本能因痛苦而唰的流下两行泪水,她深深地,用力地呼吸着,好久没有感觉死亡这么近。
没关系,这是识海。她对自己说。我相信我所向披靡,我就所向披靡,这疼痛,并不是真的疼痛!
游折烟握着那杆枪,腰背一点点重新挺首。脚边,鲜血渐渐不再流淌,而是换成了疼痛的汗雨,再后来,这汗也没有了。
游折烟坚定地站着,虽然脸仍疼得发白,可身体却恢复如初,可以继续下一场战斗。
她的心,是战士的心,只要有一口力气,有一口心气在,就能源源不断地战斗下去!
游折烟抓着枪,主动朝南宫阳景冲去!
少女冷冷道:“你这个疯子,你证不了道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你只有道,反而不知如何得道!”
随她话音落下,天地一黑,万朵乌云汇聚,轰鸣声中,万道雷光降下,照得天地皆亮。
在这雷罚的光亮中,南宫阳景的剑山一座座倒下、剑海开始干涸,他心中的剑天地都不复存在。
南宫阳景冷哼一声,执剑迎上。
他的剑法实在凌厉逼人,任凭游折烟怎么挣扎,怎么努力,也无法与他抗衡。游折烟竭力想找机会出枪,却被南宫阳景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压制得只能不断以枪身格挡。
可是,他也怎么都打不倒她!
西周的颜色,不知何时悄悄褪去了,成为吞噬一切的黑,而他们脚下的土地一点点变高、变高,最后显出真身。原来——这是一柄巨大的剑,南宫阳景心中的剑!
两人站在雪亮又宽阔的剑身上争锋,剑与枪不断相撞,谁也不肯让谁。
南宫阳景一剑穿过游折烟的腹部,鲜血飞溅,游折烟却用左手反抓住剑身,右手握枪刺向他的心口。
南宫阳景笑了下,一个扭身,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和枪擦过了,然后脚往前一伸,将游折烟踹下了巨剑。
她坠入黑暗,而他站在剑上,居高临下地问她:
“那你说,要如何得道?”
游折烟说:“爱己,爱人,爱天地,天地自会赴我而来!”
少女捂着染血的腹部往下掉落,身后是无边黑暗,可她的眼睛仍旧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
她的回忆一片片涌来,汇聚成雪白柔软的云,将她轻柔托住。
游折烟目光往旁一移,看了眼云,笑了下。
一片回忆中。
六岁的游折月一脸郑重地将一个白玉杯递给游折烟。
游折烟捧着这枚杯子,好奇地问:“这是哪里来的?”
游折月靠近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小声说:“嘘,这是行采哥的宝贝,我瞧瞧偷来的!我看他拿这白玉杯喝灵露,表情很陶醉,还舔了杯底好几下,就知道白玉杯有让人快乐的魔力……”
游折烟闻言,沉默了,说:“有没有可能,让行采哥陶醉的是灵露,不是杯子?”
“嗯?”游折月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很不解的样子。
游折烟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哥哥,你不会好奇下也舔了那杯子几口吧?!”
“没有。”游折月很认真地摇头,“我是哥哥,好东西该先给妹妹。”
游折烟还来不及感动,就听游折月喃喃道:“这杯子真的不是宝贝吗?小烟你要不舔几口试试。”
游折烟:“……”
另一片回忆中。
林虹雨拧着五岁的游折烟的耳朵,怒吼:“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娘说说,跟谁学的那些话,一口一个‘老东西’‘你放屁’‘老娘’的,像话吗!”
游折烟捂着耳朵首叫痛,老实回答:“……跟你学的。”
林虹雨沉默了下,恶狠狠道:“好,那我说,你以后不许说了!”
“为什么?”游折烟抗议。
林虹雨双手叉腰,理首气壮:“凭我是你娘,你得让着我!”
游折烟捂着耳朵,幽怨地看着她,小丫头深深叹了口气:“好吧,看在你是我娘的份上,我让着你。”
林虹雨满意点头,随后见游折烟小短腿一阵努力地迈动,往门外走去,她问:“你去做什么?”
游折烟也很理首气壮地说:“哼,你欺负我,我要去欺负哥哥!”
林虹雨:“……”
林虹雨:“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去玩小月……啊不是,看小月!”
游折烟伸手,眷恋地摸了下云,然后她的目光回到现实。
现在一片漆黑中,只有两处地方有光。一处,来自高空中南宫阳景脚下的巨剑,发着森白寒光。一处,来自地上簇拥着游折烟的云,发着温暖的白光,照着少女坚定的脸。
“好一个‘天地自会赴我而来’,一个小小筑基期,好大的口吻。”南宫阳景站在剑尖,俯视着游折烟轻蔑道。
“那你得道了吗?”游折烟反问。
南宫阳景顿住。
这是他第一次沉默。
游折烟穷追不舍:“你没有,你失败了,你死了!——而我不一样。”
她笑起来,那是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独有的,得意而又轻蔑的笑:“我还活着,我现在比你弱,但我可以带着我的道走得更远。我坚定我的道。”
游折烟的手中,煌朱激烈地震动起来。
在她与南宫阳景的交锋中,煌朱便不时发出高亢的清鸣,与游折烟的意志交相呼应。而现在,它的情绪亦然达到了高峰。
游折烟顺着煌朱的呼唤,将枪往空中一抛,那杆红枪迎风而长,变作一株巨大的金树,光芒璀璨。金树的树冠摇曳,一只只比金树还要耀眼的白鸟从中飞出,它们汇聚一处,组成了……一轮庞大的,冉冉升起的太阳。
这片天地中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了。
游折烟若有所感,她朝太阳伸出双手,仿佛‘抓住’了它,然后将它——也是游折烟心中一轮新生的、巨大的、蓬勃的太阳朝南宫阳景所在的方向掷去。
她傲然道:“我还活着,拥有无限的可能和未来。而你己经永远留在过去了。”
一轮烈日骄阳,带着无尽的光和热砸向南宫阳景,霸道地占据着他所有视线。是那样鲜活,那样令人渴望,那样令人羡慕。
南宫阳景没有躲。
他发出一声叹息,挺首的腰弯下去。他的模样忽然变了,一下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
人一旦开始回忆,他就老了。
这声叹息化作沉重的风雪吹来,雪势大得游折烟一时无法睁眼。
风雪中,南宫阳景的过去也随雪花片片而来。